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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素白今年已然年过七十。
七十载岁月,这位老人几乎见证了大燕的荣辱变迁。
诚然,她所目睹的不过是这广阔天地的一角,但这也足以让她察觉到某些变化。大燕初建时,茫州沦陷,宁州成为大燕边疆的门户,与鬼戎、齐楚冲突不断,宁州边境烽火连天,胡素白的丈夫便是当年驻守鬼戎边境的士兵。在她与丈夫成婚的第三个年头,某夜,家门被叩响,腰牌、衣冠以及沉甸甸的一袋银子被塞进她怀中。
她的丈夫离世了。
身处这不太平的世道,身为军人之妻,此类故事胡素白听过不少,也曾为此感慨叹息。可当这一切真的降临在自己身上,当那些东西真的递到她手中时,她才明白,天塌下来时,旁人的安慰与劝解不过是毫无意义的怜悯,唯有依靠自己才能走出困境。
胡素白抱着丈夫遗留的衣冠哭了整晚,次日红肿着眼睛为他料理了后事。
自婚后,边境战事愈发紧张,丈夫鲜少归家,胡素白也未给他生下子嗣,倒是丈夫给她留下了一对年迈的父母。
胡素白的父辈曾犯错,以致她和母亲在父亲被斩首后,也被贬为奴籍。
胡素白的丈夫与婆家不嫌弃她的出身,胡素白没读过多少书,但也懂得知恩图报。丈夫去世后,胡素白未想改嫁,靠着节俭和在别人家做零工,艰难支撑着这个因独子战死而破碎的家庭前行。
如今,那两位老人早已离世,胡素白也从少妇变成了老妪。
现在的她,身体和精神都大不如前,有时做一碗清面都要耗费大半精力,更别提出去做工赚钱了。
胡素白的命运不算好,但也不算太差。
约摸十八年前的一个雨夜,做完一天工回家的胡素白在暴雨倾盆的路边捡到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那时,孩子已淋了许久的雨,眼看活不成了。胡素白未多思考,便将孩子带回家悉心照料,过程虽有波折,但孩子最终奇迹般地挺了过来。
可这样的结果让胡素白喜忧参半,毕竟当时的胡素白已年过半百,不确定自己有无能力抚养这个婴儿。但问遍邻里,无人愿意收养这孩子后,胡素白还是决定将其养大。
为此,她还为孩子取了个自认为不错的名字——胡乐。
在她看来,人的一生,快快乐乐最为重要。
之后的日子虽辛苦,但祖孙相互依靠,也有温馨。胡乐聪慧,八岁时便展现出不俗的修行天赋,胡素白苦思整整三日,最后咬牙挖开床榻下的地面,拿出当年丈夫用命换来的银两,将胡乐送进了白马学馆。
那些钱当然不足以支撑胡乐从八岁到如今这十年的学资,但好在胡乐懂事,十一岁起便时常做工,或另寻赚钱门路,总能在家庭急需时带回钱财。胡素白曾怀疑胡乐在外走了歪路,做了亏心事,但在他多次保证后,才渐渐放心。
然而就在昨日,平日最晚亥时归家的胡乐,竟一宿未归。胡素白一夜未眠,整晚站在房门口等胡乐归来,却始终未等到。无奈之下,只记得胡乐说昨日要去白鹤客栈见一位大人物,若顺利,将成为紫云宫的门徒。
老妇人虽年事已高,但也听过紫云宫的大名,自然不会阻拦孙儿。只是胡乐一日未归,心中的担忧终难抑制,一大早就独自颤巍巍地拄着拐杖前往白鹤客栈。
传说三十年前,宁霄城并非如今这般模样。
宁霄城的重新规划与建设始于三十年前,那时江浣水在宁州任州牧已满十年,三霄军成立,边境渐稳,这位州牧大人终于有精力处理宁州内政,扩建宁霄城便是他治理宁州内政的第一步。其中缘由与考量繁多,难以详述。自那时起,宁霄城逐渐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西城满是商贩集市,东城是州牧府及此间驻扎的军伍和各级官员所在之地,南北两城是百姓居住之所。不知是有人刻意操纵,还是物以类聚,如今北城区多是如胡素白这样的普通百姓,而南城则更多是富人以及那些让普通百姓望而却步的豪华酒楼饭庄。
其中最出名的当属那条名为宁安的长街。
随着阿橙走进宁安街,醉人的酒香味从街头飘出,弥漫整个街区,只需远远闻上一口,便觉浑身酥软,如入仙境。
街道两侧的楼台中,随处可见举杯畅饮的锦衣男子,也不乏身着帛缕轻纱的妙龄女子媚眼娇笑。这里仿佛与街外是两个世界,外面是熙熙攘攘的尘世,这里是只有风花雪月的人间仙境。当然,在这样的仙境中,得备好足够的钱财才能真正融入,不然就会如……
“滚!这地方是你能待的吗!?”此刻,不远处一座红砖绿瓦的楼台中突然传来怒吼。
一道身影被从店门中狠狠推出,是位老妇人,在这一推之下,脚步踉跄,摔倒在地,她手中的拐杖随之滚动,正好停在魏来脚边。
魏来皱了皱眉,还未等他有所动作,身旁的少女便淡淡说道:“宁安街聚集了宁霄城大半的有钱人,在此处若能得某位大人物欢心,赏些钱财或给份营生,都是机缘,乞丐盗贼都爱来此碰运气。”
“正因如此,在这些店面做小厮伙计,月钱不少,但得认清这些惯犯,不能让他们惊扰到客人。”
魏来闻言,侧头看了阿橙一眼。大概明白了少女的言外之意,但他沉默数息,还是弯腰捡起地上的拐杖,在阿橙微微皱眉的注视下,走向倒地的老妇人,将其扶起。
“谢谢公子……”老妇人年纪很大,从魏来手中接过拐杖,杵着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向魏来道谢。而店门中刚才推搡老妇人的小厮们见魏来走来,虽不认识,为免冲撞世家公子,纷纷收起继续辱骂老妇人的心思,退回店内。
“婆婆没事就好,这里不是婆婆该待的地方,还是尽快离开吧。”魏来微笑着,将两枚铜板塞到老妇人手中,就要转身离开。
一旁皱眉的阿橙见魏来没有与老妇人过多纠缠,眉头舒展开来。她本以为以魏来在乌盘城的行事作风,说不定会善心大发,非得为这老妇人讨个公道。
阿橙并非冷血,只是知晓如今大燕的世道,有众多流离失所、无处伸冤之人,魏来能管一时,却管不了一世,更何况不了解事情全貌,仅凭一眼就判定是非未免过于鲁莽和自以为是。而魏来虽给了老妇人些许钱财,却无意插手双方纷争,单从这点看,魏来比起在乌盘城时成熟了许多。
如此想着,阿橙稍感安心,可那老妇人却伸手拽住魏来的衣袖,然后扑通一声跪在魏来面前:“公子,我不要钱,求公子为我做主!为我做主!”
阿橙刚舒展开的眉头又皱起,魏来也未料到老妇人此举,即便如此,魏来还是再次将老妇人扶起,态度温和地说:“老婆婆有何麻烦说来便是,若其中真有冤屈,小子愿陪老婆婆去官府一趟。”
老妇人显然很惊慌,听了魏来的话,又大口喘了几口气,才从慌乱中缓过神来,然后抬头看向魏来,声音颤抖地说:“老身有一孙子,昨日说要来这白鹤客栈找一贵人,然后便……”
“吵吵闹闹!难道你们北境之人都如此不知礼数吗?”
就在这时,一道不耐烦的声音从店门中传来,魏来转头看去,一道熟悉的身影满脸煞气地从店门中走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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