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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令营结束后的几天,就是除夕了,尽管在现代化程度极高的大城市里,年味越来越淡,小区里的老人们还是将过年看做一等一的大事。往年张罗的最积极的冯阿婆,今年突然有些性质缺缺,她的注意力都放在孙子身上。陈珂冬令营回来的第一天,整个人还是非常低落,第二天好了些,依然不爱说话。吃过早饭,冯阿婆和老伴聊天“这孩子,现在总算肯吃点东西,也按时睡觉了,话怎么还是那么少,以前一天还能说上十几句话,现在连叁句都说不上了。”他们知道陈珂有心事,却什么也问不出来,他心思极重,从十几岁开始,就担负起了半个成年人的责任。冯阿婆只能不住地劝陈珂,让他不要学得太累,出去和大家玩,他嘴上应一声,照样整日得闷在家里,除了干活,看书,就是站在窗前发呆,陈阿公正沉浸在报纸上的字谜游戏里,并未做声,见自己的话得不到回应,她又转而抱怨老伴起来“老陈,你天天抱着你那个宝贝报纸翻来覆去地看,还能看出什么花来?你有空多劝一劝阿珂,这孩子什么都不说。”
陈阿公为人也很惜字如金,外婆常说陈珂的不爱说话,就是隔代遗传,老陈要负全部责任,否则以她女儿那么活泼的性格,怎么会生出个这么沉默寡言的儿子。陈阿公哗啦翻一下报纸,眼皮都没抬“他们现在的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书上说了,这叫青春期。”偶然对上了老伴的眼神,他赶又紧补充“阿珂你还不放心吗?他这么懂事,过段时间,他自己就好了。“
这话他倒是没说错,又过了几天,陈珂突然又恢复了正常,每天照常干活,吃饭,学习,睡觉,一刻也不闲着,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冯阿婆松了一口气,把这归功于自己的安神汤,很是欣慰了一番。
陈珂的自我控制方式也非常简单粗暴,就是把自己所有的时间填满,只要一想到裴清,他就会逼着自己做各种事情,最近的事情也是确实不少,春节的准备工作,大部分都是他做的,买春联,买灯笼,炒糖瓜,蒸香肠,蒸馒头,腌泡菜,还要赶在除夕前,将屋子彻彻底底清扫一遍,外公说这叫“除旧迎新”,他老人家动动嘴皮子,陈珂就要捋胳膊挽袖子地干活,又是拖地又是洗窗帘,又是擦玻璃又是擦柜子,忙得脚不沾地。有一天,外公突然兴起,要露一手炒花生,外婆名义上是让陈珂去帮忙,实际上是去监工,她的原话是“看着你外公。别把厨房点着了。”外公也的确不负众望,油花四溅之中,锅里的火苗忽一下蹿起一米多高,险些将外公的眉毛燎个精光,这样惊心动魄的下午,想分出点精力都难。
实在无事可做时,每当模模糊糊地想起那张脸,他就飞快地转动脑子背东西,从《离骚》背到《滕王阁序》,从核心价值观到马克思主义哲学,书都快被他背烂了。至于晚上睡不着,就更简单了,每天晚上,他都会去楼下跑步,绕着小区旁边的小广场,一圈又一圈,直到把自己累得精疲力尽,倒在床上后,手指头都抬不起来,也没力气去胡思乱想了。
这样填鸭式的注意力转移法未必科学,却实在有效,人的精力一共就那么多,别的东西挤进来,自然就要有东西被挤出去。她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狰狞地裂开在心口,不过好在,也已经疼到麻木,只要不刻意触碰,就可以自欺欺人地假装它不在。生活恢复了正常,轨迹又回到从前,崔浩偶尔会和他聊聊天,大部分时候都对着他大吐苦水,抱怨家里如何不自由,偶尔他会试探性地提起裴清,陈珂就会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久而久之,他也就识趣,和他的话题里不再有出现两个字。韩珍珍也期期艾艾地和他聊了几次,见他回复的客气又冷淡也就悻悻地收了话茬。他也收到了许多陌生号码的短信或电话,来自冬令营时费力要到他号码的女孩子们,有的含蓄矜持,有的热烈大胆,他耐着性子一一回复了“你好谢谢不合适”这样的废话。他还是他,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好像那些耳鬓厮磨,缠绵悱恻,纠葛痴缠,不过黄粱一梦。在某个深夜,他也会猛地惊醒,抱着头,蜷曲身体,痛苦地喘息良久,心跳平静下来后,整晚失眠,第二天,太阳升起时,生活却还是要继续。
大年叁十这天到了,从一大早,就有断断续续的爆竹声,或远或近地响起来,陈珂醒得很早,他爬起来,利落地洗漱穿衣,收拾好床铺,出了门,一股冷风扑在脸上,他随手将外婆准备好的围巾围上,外婆觉得过年就要喜庆热闹,给他买的大红的围巾,原本老气的红围巾却被他一张俊俏的脸拉上了档次,火红的颜色衬得他的肤色莹白如玉,他和小区里的邻居们问好,年纪大些的阿婆们,谁见了都要夸一声“好俊的小伙子。”他点头道谢,长长的睫毛下,眼神里既无羞赧,也无欣喜,只有潭水一样的沉静。陈珂出了小区,走在人来人往的街头,路很远,他从日头刚刚升起,走到太阳高照,才到了目的地,一处露天集市,市场里很热闹,卖春联灯笼的,瓜子糖果的,猪肉丸子的,青菜豆腐的,来买的人也多,牵着儿子的年轻妇女,抱着女儿的中年男人,相互搀扶的老夫妻,大家都趁着最后一天置办遗漏的年货,小姑娘嚷着要头绳,小男孩闹着要买鞭炮,叫卖声,吆喝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在这一片嘈杂热闹里,孤身一人的陈珂很是突兀,他既不张望,也不停留,眼睛一扫而过,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目标明确。一直到几乎将偌大的市场逛完,他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那是一个卖花的摊位,老板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面前摆着叁四个白色的大塑料桶,里面满满地插了些非洲菊、百合、绣球,一朵朵在寒风里开得正好,她正愁眉苦脸地摆弄着剪刀,这里靠近郊区,住的都是些底层劳动者,多半是不会花大价钱买些花回去,她一早上都没开张,今天怕是要亏本了。她这样想着,一个清润好听的男声响了起来“你好,我想买百合。”
小姑娘听了声音,喜笑颜开地抬起头“好嘞”,对上一张白皙漂亮的脸,她又有几分害羞地低下头“百合都在这,你自己挑。”很快,这个男孩就挑好了一束百合,请她帮忙包起来,她包的时候,又苦了脸,这年轻人,把她桶里开得好的花都挑走了,早知道就不该让他自己选的。北方的冬天最贵的就是新鲜的东西,这样的香水百合,夏天十块钱能买一大把,冬天却贵得让人咂舌,小老板以为他多少会砍砍价,哪知她报了价格,他就痛快地付了钱走了,她又后悔没叫得再高一点了,看着长身玉立的少年离开的背影,恍然大悟,这花多半是买给心爱女孩子的,要不怎么这么不计成本,当即暗下决心,下一个出现的年轻男人,一定要狠狠宰一笔。
一瓶百合花被捧着,放到了小供桌上,洁白馥郁的百合花在阳光下舒展枝叶,斑驳的花影投在相框上,黑白照片里,一个清丽秀美的年轻女人,对着画外人笑得很开心,一双修长白皙的手拿起相框,用白色的手绢温柔小心地擦拭着,不忽略任何一处边角的灰尘,擦拭着干净后,又将相册轻轻放回原处“妈妈,除夕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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