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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和对方这一场生死之博,他看着举重若轻,实则凶险之至。在这一战中,他从洛沧那里学来的所有手段已经毫无保留。
从最开始将感知力提到阈值,严丝合缝地挡住对方的每一下剑招,激得对方心态不稳的开场,再到拿言语偏开对方的注意,让他在时间上占得一眨眼的便宜,能够转守为攻的策略,以及最后和音杀、回风八卦步乃至暗含破风庐的一套快刀齐齐出手,将灵气运转至巅峰的关键时刻,洛九江可谓用尽全力。
别的不说,至少经过长久的跋涉和刚刚的那一场苦斗后,他体内的灵气确实几近于无了。
洛九江捧雪洗净了自己的刀锋,此时他经脉内灵气几乎全被最后一下音杀抽空,在和那男人对战时也不可避免地受了些伤。刚刚精神高度紧张时并不显露,如今已将人毙于刀下,容他缓一口气感受身上伤口,一时只觉得几处剑伤都新鲜地生疼。
将刀锋濯净,洛九江还刀入鞘,走到已经横尸于地的男人身前,看着自己这辈子杀死的第一个人的面容,一时竟有些失语。
望着这个死于自己刀下的第一人,洛九江实在不知要说些什么。仔细想来这一仗真是打得让人费解。
对方从跳出来起便咄咄逼人,没缘没故地非要他的命不可。洛九江出于自保反杀了对方,全算这男人活该,只是一条人命稀里糊涂地没了,又让洛九江有些恍惚。
他师父个性虽然偏激,说的话却自有其道理——在有些人眼里人命就是轻飘飘的,不管是自己的命还是他人的命,死便死了,连个理由也不需要讲明白。
洛九江扯了扯嘴角,笑容却有些僵硬。
一时有千万种念头在他脑海中上浮沉底,冲得洛九江头脑都乱糟糟的。他不欲为这感伤之意所困,静静合上眼睛深吸了口寒凉的空气,只管放空大脑理清思绪。片刻冷静过后,他睁开眼睛长吐口气,眉眼间已有释怀之意。
他回想起自己方才这一战的前后,忆起对方被自己随便几句话就拨弄到气疯的形态,唯有苦笑道:“原来你们这儿是不兴打嘴炮的,老兄也算为此地死法种类添了种贡献。”
要是这男人还没死透,只怕还剩一口气也要扑上去活撕了洛九江——临到末了还要气上自己一句,这小崽子实在可恶。
刚刚这一场打斗活动了洛九江的筋骨,使他直从脚底透上来的寒冷之意略消。裹了裹身上几乎要成碎布的衣物,洛九江看了看男人身上裹着的皮裘和脚下的一双厚靴,不由低叹一声:“冒犯了。”
“你我两天之前绝对没打过照面,想来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也不知你何以要同我拼个不死不休。不过你既死在我的刀下,咱们之间自然一了百了。刚刚我听你话里的意思,捡人肉吃倒好似此地常态。今日我取你一件皮袍,一双长靴,作为酬谢便将你深埋雪下六尺,保你尸身不辱。”
洛九江双手合十,对着尸身略略一礼,便去解此人外罩的那件厚实皮袍。
就在那件裘衣刚刚被脱下,还不等披上洛九江肩头之际,一个沉重而缓慢的脚步声便从深林中响起。洛九江先是凝神细听,待确定了对方修为后,眉头先是一松,随即又是一紧。
这片天地的环境极其严寒,饶是他有炼气九层的修为都很有些吃不消。而他一路行来所闻所见无不触目惊心,从一鳞片爪中便可推测出此地生存的艰难残酷。而对方身为一个炼气一层居然还敢随地乱跑,也不知是只肥羊,还是……诱饵?
三息过后,洛九江看清了脚步声的主人。
那竟然是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她生的削瘦苍白,身上衣衫单薄,寒风一吹就袍袖鼓起,露出衣袖下并未持拿任何武器的两条细瘦手臂。
她双腕上各拷着一个沉重而巨大的石锁,每走一步都极缓慢费力。不知是不是精疲力竭的缘故,这女孩半垂着头,瞳孔竟微微涣散着,眼睛并不聚焦,神情茫茫然若行尸走肉,仿佛一朵还未绽放就被强力从枝头摧折的花。
洛九江看了片刻,确定这姑娘身后并无任何埋伏后,便长长叹了口气。他心中对着地上那尸体暗道:老兄对不住,这下看来我估计要扒你中衣。
而在手上,洛九江却毫不含糊,转眼间就拿刀尖挑了自己刚刚剥下的那件皮裘轻抛了出去。皮裘在雪地上拍出沉闷一声,正落在那位姑娘脚下。
“此地苦寒难捱,姑娘还是穿厚一些。”
女孩神情怔怔地停下了脚步,过了一会儿才转过头来,似乎废了很大的力气才让眼睛重新聚焦,无声的将洛九江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遍。
至于那横尸于地的疤痕男人,她连瞧也不曾瞧上一眼。
洛九江笑得无害又和气,还状若漫不经心地向一侧移动了两步,把地上那具尸首遮了一遮:“姑娘先将衣服披上,切莫把自己冻坏了。是这样,有件事情还要向姑娘打听一句,请问……”
女孩突然开口,打断了洛九江旁侧敲击的打听:“新来的?”
洛九江猜她是从自己一看便红润没挨过饿的面色上看出来的,自己这特征如此明显,再拿言语矫饰倒显得藏头露尾,索性大大方方一点头。
“嗯。”女孩缓缓转开了视线,她吐字清晰,但嗓音嘶哑干涸,词句间联结艰涩,似乎已经久不开口,“你要记住,只有离我远一点,才能活得久一点。”
这话可谓毫不客气,但洛九江与他师父这种将关心都掖在冷言冷语里的人相处久了,自然能分辨出这姑娘话里的关切提点之意。
女孩没再看自己脚边的皮裘第二眼,依旧是以先前的步速向前走去,似乎不愿再与洛九江交谈了。
在茫茫雪原的映照之下,她那枯瘦单薄的身躯仿佛随时会被烈风吹倒,会被大雪吞没,而那两个粗糙沉重的石锁看着就更是碍眼极了。
“请留步。”饶是这女孩先前劝告犹在耳畔,洛九江牙根一咬还是管了闲事,“姑娘腕上的石锁,可需要我来……”
女孩转过脸来,慢慢地摇了摇头。她面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吝啬的笑意,轻飘飘道:“那是我自己拷上去的。”停顿了片刻,她抬起手来,拿拇指食指比出一个微小的弧度:“好奇与好心也要少一点。”
洛九江没有再叫住她,于是这女孩子就拖着那两个沉重的石锁,极缓慢地同洛九江擦身而过,又渐渐走远了。
洛九江上前去捡起那身皮裘给自己裹上,又踩上这疤痕男人的靴子。在此期间,他从这男人的皮裘腰带上发现一个布袋,袋中满是某种或呈血红色,或呈惨绿色的小牌子,这牌子上浸满了已经发黑变臭的血迹,让人见之生厌,也不知有什么用途。
他依照自己先前所言将这男人深埋六尺。雪地松软,埋尸的大坑倒也并不难挖。将一切都料理清楚,洛九江把领口一紧,暖暖和和地踏上了前路。
想他此前虽然泡满身海水、滚遍体泥也不大当一回事,但如今竟连尸体的衣服都能拣来穿了,可见人类下限变动之快。洛九江苦笑一声,思考着自己接下来该怎么找到一个能问清事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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