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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强直,口噤不能开,四肢颤抖,骨体疼痛,面目喁斜,此皆损伤之处中于风邪,故名破伤风1。”荃妈妈在前半哈着丰腴腰身,用这一身繁华去附庸另一身更高贵的繁华,“我的小姐,您从小就养尊处优,怪道没听说过这种脏病。就这么一点儿小口子,邪气入体后就能要人性命。”
“看来是果真老天开眼了?”张氏淡然一笑,重新执起勺柄在那一碗稠物里打转,“我正想着要除去她,苍天开眼就白送来这么一个契机,如此我也少造些孽,全凭她自生自灭吧。只一样,别叫大夫给她治好了。你不知我的苦,为我那儿子操碎了一颗心,现放着娇容这么个赃证在这里,哪日叫老爷查出来了,不知又要生出多少是非祸事,不如她死了,好叫我们安心。”
她正坐南墙,北墙上正好排着三扇支摘牗,上头挡住日头,阳光又从下头撺进来,正好一束照在那只蓝田玉的小圈足碗上,反射一道盈彩绿光,似有珠帘流响,好不悦耳,连荃妈妈一段溜须废话也听得舒心,“小姐还用愁?老爷最是敬爱小姐的,您当初才进门儿便将一副家业都交到您手上,可见对您十足十的放心。这些年我看在眼里,老爷在外头也不曾有什么女人,更不往那烟花柳巷去,在家也是目不斜视,凭她妖精似的丫头,他也从不多看一眼呢!”
张氏舒开眉头,随手指了一方黑檀玫瑰折背椅,“你坐。”待荃妈妈退了两步,入股二分坐下后,她软仄仄一笑,“你们国公爷就是这点儿好,不爱沾花惹草的,偏我那儿子不知是像谁,也不管是阴沟烂巷的货色他都要尝一尝,常常遭他父亲训斥也不听。娶了一个如花美眷进来还不足惜,没有一刻不叫我操心的!这些时日,你可曾见老爷常常在府里待着不?有时三五天不回来,我过问一句,他只说是朝中有事要忙,我那表兄都没他忙呢,故而我忧心,是不是他对我起了疑,厌烦了我才故意躲出去的。”
“这才是小姐多心,”荃妈妈搭着一张绢子在膝前,谄媚笑着,两只眼睛皱起半身风尘,头上鎏金钗稳稳扎在发间,嘴皮争相噞喁,“近日朝中不是在议储?咱们国公爷身份举足轻重,想必是为了这事儿将他留在宫中。他和您夫妻多年,就算察觉些什么,未必会因为那个卑贱的儿子就跟您生分了?到底您才是他心尖儿上的人,何必虑这些无关紧要的?”
一番话将张氏半提的心仍旧搁回肚子里去,她左思右想,终归是没露出什么把柄,况且正如荃妈妈所说,老爷未必会因为一个贱种就跟自己置气,适才也有好心情了,捧起那碗燕窝粥浅啜两口。恍眼一见荃妈妈,便朝漏心月洞门边站着的丫鬟叱责一声,“你眼睛是瞎的?眼瞧你荃妈妈在这里干坐着,还不快去倒盏热茶来!”
荃妈妈闻言赶忙起身,搭着帕子行礼,“小姐可折煞老奴了!老奴先告退了,还有那慧芳的板子还没打呢。”
这厢辞出去,外头日头正毒,竟有些烈烈炎夏的意思,照得人心里也跟着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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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宋《太平圣惠方》
21. 望云 等待一场暴雨。
毒日头底下,照明一条鹅卵石铺陈的曲蜒道路,周遭纵横交错一片绣球,大朵大朵夹杂怒放,紫白相见、红蓝交错,最奇的是一朵上有两种颜色,仿佛是哪家的姑娘芳心错许,成就一段虽误却美的故事。
那路上拖拽一抹枯黄裙摆,可不就是荃妈妈?她老人家一手擎天,搭着牙白玉兰绣帕在额前,企图挡这烈日之毒。或是怕热,又或是这日太明,唯恐照见她已辨是非却仄斜暗潮的心。
行过这一片绣球院,躲至某处院墙下的阴凉处,一拐角,迎面撞上另一位瘦瘪婆子,那婆子一见她,乍惊乍喜,忙拉住她的手问:“我的好姐姐,找你半晌了,原来你在这儿!我昨儿说的话儿你可放在心上没有?别面上应着转头就给忘了,我那姑娘娇娇弱弱的,可经不住你下死手的板子啊!”
“你放心,”荃妈妈斜她一眼,似轻似贱,“我既收了你的银子,自然将你的事儿放在心上,不过你这银子也不算白使,我也尽心出力了。头先在太夫人屋里回话儿,她听了这事儿生气,只说要将你女儿打出去,亏得我说了许多好话儿,这才将她留下。回头不过虚晃两下子,好叫大家面上过得去,回去你可仔细说说她,争风吃醋常有的事儿,哪有平白无语就往人脸上下刀子的?”
“我晓得我晓得,自然好好教训她!”这婆子弯下腰,自腋下长襟里牵出一条帕子,替她裙摆上拍了拍灰,“多谢姐姐照拂我女儿,回头若那丫头能飞上枝头,定然不忘您老的提携!”
“罢了罢了,空口白牙说这些话儿,我也懒得听,你先去了。”言毕,荃妈妈挥挥手帕自往前路。
那慧芳在一间偏僻屋子里关了一夜,自睡了一夜。她倒是不忧虑,坦然吃喝,照常以待。想来全凭是家身子的缘由,在这府里不独不孤,这边犯事儿,那边自有父母替她弥补,连这通房丫鬟的身份,不也是靠着他们铺出来的?
眼下听见门扇嗦响,想必是要迎来审判,只等该罚的板子一罚,她仍旧是无罪之身,还回到宋知书身边去,娇滴滴地在耳边嚷嚷疼、诉诉苦,这篇就能揭过去了。
果真是荃妈妈带着人来走一走过场,两个执法小厮捭棁棍棒,虚虚一晃,皮不痒肉不痛的,那小厮笑了,伏在她耳边逗趣,“我的姐姐,您好歹也叫一声儿啊,叫人听见也算面上过得去。”
下一板子挨下来时,慧芳扯起嗓子假意嚷了一声儿,“啊……!”
这声音惨痛夹带娇嗲,软迭迭的送出去,使日头骤然倒转至一个风情晃荡的夜,贴耳在某扇透着幽光的门窗里盗听的一声跌宕欲浪。
两个小厮面面相觑,猝然淫笑起来,还是那个,又俯首在下,贴在慧芳耳边,用粗糙砂砾的嗓子蛊惑,“好姐姐,再叫一声儿来听听?”
慧芳遽然反应过来,扭头恶狠狠瞪他一眼,“滚!你是什么东西?看我告诉二少爷,皮不剥了你的!”
在这庞大国公府的角角落落,有日头也掩不下的遭污,从缝隙涌出来的浓,擦不尽,挤不完。
却也染不脏那一朵朵艳丽芳菲的花儿,只因它们是从堆满腐烂草叶的泥土里长出来的,它们习惯、且将这些溃烂当做养分,放肆生长。
或许宋知濯就是这些草木堆里的其中一枝芝兰玉树,在一片腐败黄土里,偶见簇簇花团锦绣里的另一朵,它不败不烂、不死不休。
它有庸俗又璀璨的名字——明珠。
隔了两日,天又将雨,一片乌云闷沉沉的压下来,势有一场惊雷暴雨的兆头。
太阳毒了这些日子,也该润润这枯燥土地。明珠对这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形势有隐约一点乐祸心绪,支着脑袋够到窗户外头望天,脸上抑着隐隐淡淡的期待,她接一片桂叶,摊着掌心呈给宋知濯看,“你瞧,这树该施肥了。”
淅淅有风刮过来,桂树又大方散下几片叶,宋知濯坐在木椅上,就着她伸出的手拉一把,压着声音,“关窗吧,一会儿要刮大风的,仔细着凉。”
话音甫落,就闻晚风呼啸,桂树摇曳,满园花枝乱颤,凌虐这一场尾春之景,是一种残酷无情的美感。明珠迷离其中,弯着眼角,“凉不了,这天儿多热啊!等下过这场雨就能凉快些。嗳,你最近发汗见多,可得当心,别早上忙慌的叫人察觉。”
她竟比自己还谨慎小心些,宋知濯发笑,“你别总勾着我说话儿就不会有人察觉。我倒是奇了怪了,你这小尼姑话怎么如此多?你从前在庙里时也这么多话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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