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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艳眼一瞪,假装生气地说:“我有那么老吗?叫刘大姐!认得我的全都这么叫,你别想让我提前退休!”
朱自强哈哈大笑道:“好!刘大姐,欢迎加入经发办!往后还要多多麻烦你啊!大家都准备好了吗?”见其他三人点头,朱自强又对刘艳道:“大姐呀,家里没问题吧?”
刘艳笑得开朗,摇头道:“多谢领导关心!完全没问题!”蒋崇剑走过来,从包里摸出张小地图摊开,田园乡的地形就像颗蚕豆,乡镇政所在地在蚕豆头部,蒋崇剑指着豆尾道:“朱书记,这儿是全乡最偏远贫困的地方,海拔都在两千米以上,那儿种的苞谷只有小孩高,唉……连耗子偷苞谷都要跪着。”
朱自强皱着眉头问:“有没有少数民族?”
蒋崇剑道:“基本上是苗族,有少量的彝族。”
刘艳插口道:“朱书记,如果要先去这里,最好带点慰问品,比如盐、大米、面粉之类的。”
朱自强摇摇头道:“不用,我下去不是看一圈就完事了,以后打交道的时间多得很,光慰问不起作用啊。”
刘艳垂下眼皮,没再说话,静静地呆在一旁,老杨指着地图道:“最省便的办法就是沿着这儿河西村绕一圈回来,大约要一个星期,除了中间的两个村外,其他村全部走到了。”
朱自强盯着地图看了半天,从地图上显示,这些村子的位置都在半山腰上,整个田园有百分之八十是山区,农民的地也大多在山上,海拔越高的地方,粮食产量越低。朱自强搓了几下鼻子,摇头道:“多绕点路,走个w型就能照顾到了,这样需要几天?”
老杨正在默算,刘艳已经开口了:“十一天。”朱自强点点头:“就这样决定,走吧,今天赶到河西村。”
* * *
上寨村和中寨村是两个苗、彝、汉族杂居村子,到第八天,朱自强一行五人终于来到了上寨,这儿海拔高达2113米,终年云雾迷漫,见到太阳不超出一个月,气候非常潮湿,老杨说,这儿有个风俗是不洗澡,一来是天气太冷,二是空气湿度太大,衣服晾不干,只有用炭火烤,而煤炭又要到山下去背。
村里大半人都在烧材火,远远的就看见袅袅炊烟,混在雾气左右摆动,山里一时雨,一时风,就像大姑娘发脾气,想着就来一阵,五人踩着稀烂的泥浆,一步一个脚印地往村子走去,八天下来,其他人对朱自强算是刮目相看了,走了差不多三百里山路,朱自强硬是没叫声累,第一个撑不住的倒是刘海龙,这个笔杆子虽然也下过乡,可像这样的革命考验还是头一回。
老杨和刘艳两人的耐力惊人,连朱自强都暗暗佩服,不愧是山区里的干部,单凭这走山路的功夫就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快进寨子的时候,突然响起一阵锣鼓声,从低矮的茅草屋后窜出十几个人,手拿铜锣、芦笙,脚上穿的解放鞋、棕绳鞋踏得烂泥一阵恶臭,可每个人嘴里都在用苗语唱着,刘艳低声对朱自强道:“他们是在欢迎你,你仔细听,每句的后面都有一个朱书记的发音。”
朱自强仔细听,果然前面一串飞快的苗语后边都带着唱腔叫了声朱书记,心想肯定是朱明军让人带信回来。唱完后,几个身着苗服,头发挽成道士髻,塑料梳子固定,朱自强明白,这表示已经结婚了,每人手里捧着个大牛角,共五个妇女走上来,清脆的歌声就像出谷的黄莺,软软的苗语,合着眼里兴奋的、热情的光彩,不顾脚下的稀泥,踏着舞步前来敬酒,朱自强接过牛角,对方不停地唱着,朱自强暗暗地一咬牙,老杨他们说过,你不一口喝完,她们就会一直唱,如果能一连喝下三牛角,就会受到最尊贵的待遇。
三牛角下去,朱自强甩甩头,胸腹间涌起阵阵热气,辣得他不断咧嘴,刘艳急忙走过来扶着:“朱书记,喝得太急了,我带去你呕出来,不然呆会儿酒劲上来,可受不起那活罪!”
朱自强摇摇头:“我没事大姐,他们村长支书是谁?”又压低声音问:“一牛角有多少酒?”
刘艳也压低声音道:“一斤。”
村长和支书是同一个人,五十几的一个朱姓老苗族,穿着中山装,肩背前胸等地方都起了一层黑垢,戴着一顶天蓝色的帽子,陪着老杨走在前边。朱自强跟在身后,趁着走动,不断地运气化解酒劲。
村里的茅屋被材火薰得漆黑,不时飘出一阵猪粪味,小孩们就像花脸猫,鼻涕涂在脸上,有的已经干成壳,一个个头发乱蓬蓬的,有的肚子高高挺起,浑身的泥灰污垢,睁着两只大眼睛打量五人,刘艳不时走过去,摸摸这个,抱抱那个,孩子们都露出开心的笑容,打着苗语叫人。
朱自强叫住老杨:“咱们先去看看那几个特困户吧。”朱村长急忙点头:“要得嘞,要去看他们。”说完就领着头往村后转,不多时转到一个低洼处,几根木棒撑起塑料棚布,门外一排坐着七个小孩,下身用红白的塑料布围着,分不清男女,全部都是一头打着结的长发,只有眼珠子不断翻动,刘艳在身旁道:“这家人姓谢,是汉族,连生了五个女儿,非想生个儿子,到了第六胎生了对双胞女儿,唉,崇剑当初来抓计生,他婆娘死活不结扎,拿把剪刀顶着胸口。”
朱自强看着脚下,他再没有勇气跟那些孩子们对视,有一种东西让他无法面对,嘴里顺口问道:“房子呢?”
刘艳指着村口的一间陈旧的茅屋道:“早卖了,生老三的时候就卖了。前年,他们家才一条裤子,谁出门谁穿,前年开始,民政给他们救济,修房子的钱又被俩口子悄悄用来生老六老七……”
朱自强走过去,蹲在年纪最大的女孩面前问:“冷吗?”女孩怯怯地点点头,村长喳呼呼地喊着“老谢!”不一会儿,一个穿着露膝盖、屁股补丁的男人飞跑过来,年纪三十左右,看看刘艳在,急忙满脸堆笑地跑过来:“刘大姐,又来啥官了?有没有带吃的?”
刘艳有些尴尬地看看朱自强,老谢看她这样,急忙转身对朱自强道:“这位什么领导?感谢您!关心帮助山区穷人呐!”
朱自强不等其他人说话,抢先道:“我是田园乡书记,这次来没有带任何东西。”
老谢一脸失望地看看屋里,然后猫下身子骂道:“什么都不带来整啥子?现在的官越来越凶,马戏团还要收门票,不许看了,去别家!”
朱自强笑道:“你就宁愿一辈子吃救济粮?”
老谢翻着白眼骂:“老子愿意!想抓我婆娘做结扎?门都没有!”几人见他误会了,估计这几年来他这儿的干部,不是慰问救济,就是抓计生搞结扎,果然老谢指着蒋崇剑道:“老子认得你,计生站的,咋个说?今天来硬的还是来软的?”
蒋崇剑冲过去一把掐着他脖子:“硬的咋个?软的又咋个?你连生六胎还有理得很!你看看自己造的孽,七个娃儿,裤子都没得穿你还想生!”
蒋崇剑膀大腰圆的一条大汉,老谢虽是农村劳力,也不是他的对手,被吓得脸青面黑,闭着眼睛张嘴大叫:“乡干部打人喽!大家快过来看哦!要打死人喽!为人民服务就是这样的,大家快来看哦……”
朱自强冲蒋崇剑摇摇手,让他放下老谢,然后笑道:“别叫了!我们今天不是来抓你俩口子搞结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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