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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渡的身后就是船头了,猝不及防之下,他整个身子都往下倾了倾。引商本想伸手去拽他一把,可这手才刚刚探出去,便见他的目光陡然变冷,然后悄声无息的对她比了一个后退的手势。
心知一定是有东西上钩了,引商连忙蹑手蹑脚的往后退了几步给他让出个位置来。花渡还像刚刚那样仰躺在床头,半个身子几乎都悬在了河面上,而这河上不知何时又起了雾气,薄雾将他们这艘渔船紧紧包裹住,不多时,水底下突然探出了一只纤长的手来,这只手在水面上试探着晃了个圈,这才慢慢向上探去,直至快要接近花渡的衣领时,才倏地张开五指狠狠一抓,希望就这样揪住他的衣服将其拖进水里。可是它的动作终究是慢了一步,未等那指尖触碰到衣领,船头的人比它更快的反手向水下探去,钳着它的手腕便将其甩上了甲板,这个动作的巨大冲力迫使花渡从船头跃起,鞋尖轻点水面之后又旋身落在了甲板上。
被甩上船的水鬼不死心的向不远处的引商匍匐爬去,可是还未等早有准备的引商将火把往它身边扔,就只听一声嚎叫传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墨色的靴子,那水鬼浑身颤抖着微微扬起了头,便见踩着它的手的人正居高临下的看着它。那人脸上缠了层层麻布看不清神情,可是目光交汇之时,水鬼只觉得对方的目光变得更冷了一些,脚下也用力一捻,几乎就这样踩碎了它的骨头。
听其他溺死鬼说,这长安城新来的那个阴差便是成日将一张脸包裹起来,而且行事最是狠辣,谁要是撞见了他,可谓逃脱无门了。
可若是就这样落在这个阴差手里,这水鬼也实在是觉得冤,趁着对方还没下手的时候,他连忙求饶,“您总不能不分黑白啊!”
花渡只是沉默不言。
这默不作声的态度有时候比大声呵责还要吓人一些,那水鬼又抖了抖,“我也是有冤有仇无处可报才被困在水底不得超生,您总该听听我的冤屈吧。”
“没必要。”花渡总算赏脸的甩给它这三字。
若说这长安城的阴差与别处的有什么不同,其中之一就是他从不听这些孤魂野鬼的冤屈,哪怕对方有天大的委屈,于他而言都毫无意义。有冤没冤,都对十殿阎君说去。在他眼里,这些鬼怪只分两种——能杀的和下地狱的。
他只知道,“你杀人,死有余辜。我杀你,天经地义。”
无论生前还是死后,那水鬼就没见过哪个人能这样理所当然的说出这句话,那冷漠的语气和阴狠的目光,都让它又忆起了临死之前的恐惧感。可是无论如何它也不能就这样在对方手底下灰飞烟灭,这怎么能甘心?眼看着对方眼中杀意越来越明显,它慌慌张张的又喊了一句,“可我只害了一个过路人罢了,罪不至死,总该先押回阴曹地府审判一番啊!这可是阴间的规矩,您难道还能违抗不成?”
这话说得在理,一直默默缩在角落里的引商不由得点了点头,刚想问问花渡如果擅自抹杀了一个罪不至死的野鬼会不会惹来麻烦,便见花渡突然蹲下身靠近了那水鬼,沉声说着,“阴差有判断游荡人间的野鬼该不该处决的权力。可是不是每一个从枉死城出来的冤魂都能成为阴差,若那人生前也是个恶人的话,就算抹去生前的过往,他还是个恶人,还是会滥杀无辜。所以,为了避免那种人成为阴差去祸害无辜的野鬼们,能当上阴差的人,都本该存有一份善念。可惜……”他话锋一转,“我偏偏就没有。”
那水鬼的身子又是一颤,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处境真的是危险了。
可是花渡仍是撑着那把红伞蹲坐在它身侧,下颌本就被层层麻布缠住了,如今伞面又遮挡住了大半张脸,唯有无意识放得低沉的声音还清晰的传进它的耳朵里。
“你可怜?这天底下谁不可怜?世上若无可怜人,阴间哪来枉死城?”他的指尖已经探上这溺死鬼的脖颈,“阴间有阴间的规矩,可我现在若是‘失手’杀了你,又能如何?”
☆、第30章
在他说话的时候,水鬼突然有了个错觉,好像眼前这个阴差与它们这些冤死的亡魂一样有着极深的怨念,而那恨意也同样无处宣泄。再转念一想,这些阴差本就是枉死城的亡魂,执念和冤屈一样不少,且永生永世都无法报仇雪恨。
认真说起来,他们这些阴差可比这些冤鬼要悲惨绝望得多。
这么一想,也不知怎的,水鬼竟不怎么畏惧眼前这个人了,可能因为“同病相怜”,也可能是因为它们这种最低微的孤魂野鬼竟也能怜悯这些永生永世为阴间卖命的阴差。
“您还记得自己是怎么死的吗?”就在花渡按在它颈上的手即将收紧的时候,它突然仰起头悄声问了这么一句。
花渡的动作果然一滞。
这几乎是他们这些阴差共同的痛处,无法触碰。不记得,当然不记得,正因为不记得所以总是会有千般万般的质疑,怀疑自己到底是如何沦落到这个地步的。
枉死城,顾名思义,正是那些没能寿终正寝而是死于非命的亡魂的归处。无论是天灾还是人祸,被害的无辜惨死,一个“冤”字无处可说!
就在他迟疑的这一瞬,水鬼突然往后窜起,它的身子如同抹了油一般滑腻,灵巧闪过对方的阻拦,猛地朝着引商的方向一撞。这一下猝不及防,引商手中的火把掷偏在甲板之上。渔船上瞬间燃起熊熊烈火,水鬼跃进河水中的动作悄声无息,这河水才是它的归宿,在水中它的动作迅猛如水獭,力气更是胜过十个男子。
引商几乎是在被他用力撞下水的同时扒住了船沿,可是那烈火很快烧到了她的手边,这火光拦在了她和花渡之间。在被水鬼扯下水的时候,她只看到船上的那个身影也跟着他们跳下了水。
泾河本就算不得清澈,引商费了一番工夫才在水底将眼睛睁开了一条小缝,她无法从水鬼手中挣脱,只能尽力寻找着花渡的身影。
不知怎的,她总觉得这河水比往常要幽深许多,往下看去,一眼望不到底,能看到的只有无尽的黑暗,仿佛一个无底洞,会将这世间万物都拖到一个永远无法寻找到的地方。
花渡就在她不远处的位置,如今这水底下的怨气不比寻常,他甫一落水就几乎被水底下所有的亡魂团团围住。无法,引商只能将想要向他伸出去的手重新伸了回来,抓出怀中揣着的那根朱色毛笔握在手里,无论如何也要与水鬼一搏。
可那水鬼似是察觉到了她的意图,就在她突然挥手朝它打去的时候,它也松开了拽着她的手,转眼就不知游到了何处。引商心下松了一口气,也感觉到自己就快憋不住气了,连忙向着水面上游去。
只是今夜的泾河不知为何,总有种深不见底的感觉,明明水面就近在咫尺,她似乎都能隐约看到映在河面上的月色了,可是无论如何拼命的往上游,都触及不到那层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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