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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宁宫。此宫颇大,里外门墙很多,除了正殿标新立异,别的庑殿式建筑差不太多。东方鸣像是迷了路,看起来精神彷徨,时而走在花园里的鹅卵道上缓缓踱步,时而坐在廊芜的栅栏上思前想后,不觉天色渐明。昨夜几个宫人按照朱瞳的吩咐,从柴房挑出好薪,于殿里拣出软棉,几人忙活半天,择在花园里的一棵金榈树下,搭造出了一个巨大鸟窠。那金榈树是外来物种,生在沿海地带,独树一帜,本不服汉州水土,却长得老高,枝繁叶茂。飙妹已在窝里缩足安栖。它变得异常警觉,凡有生人靠近,间或就有啼声传来。说来可哂,昨晚,朱曈怀抱九颗头颅般的巨蛋,恁说是飙妹吃饱后一边打嗝,一边产下的。东方鸣疑惑,连问道,“难道是吐出来的?”朱曈哈哈大笑,“差不多,但那是从尾巴里吐出来的,不一样,不一样!”这种言论,东方鸣不太相信,虽说滑稽吧,但飙妹从不蹲在窝里睡觉,此时一改常态,真像一只鸟妈妈在孵蛋,而它过于机警的反应,又像是雌鸟为了护卵而行使的母性。东方鸣彻夜未眠,不完全为此,他心目中更多的疑问,则是揣测父亲的死。谁都知道,效忠汉王是父亲的遗命,如此忠心的人,汉王安忍杀害?又有什么理由杀害?在得知赶尸派意欲谋害汉王的那一刻,他一度陷入迷茫,不知高流等人的决定是否正确。但是呢,毕竟变大哥不是坏人,扶蝗也不是坏人,而那只见过一面的“仙女姐姐”,自然也不可能是坏人。难道就因为淫党急需魔婴丹,这些人就要把利刃对准汉王吗?不过,鉴于陆耳一事,他从朱腥的跋扈中,看到大廷尉有多专横,加之那个令人切齿的上阳太守,足以证明汉王很昏聩,至少是个姑息养奸的人,乃庸主。如此,那么王位易给变大哥来坐,自然再好不过。可是呢,东方鸣不希望汉王死,因为汉王是他父亲的结义兄弟。不错,他们是异姓兄弟,但他们却是相伴长大的,情比金坚,恐怕天底下最大的衡器,也称不出他们之间的感情……东方鸣一方面这样想,另一方面,又忘不了朱腥说过的那些话。要说兄弟反目,必有其因:汉王为了巩固王位,也确实有动机残害手足。自古相近之事数不胜数,照此推断,合乎情、合乎理,不失为一种可能。于是,很多事情混为一谈,东方鸣遐想一夜,仍是愁眉苦脸,难以自拔。思绪正浓,一只小手从他身后伸来,突然拍响他的肩膀。“你一宿未睡,想什么呢?”“啊!”东方鸣惊然醒转,回眸一看,那朱曈明眸灿烂,露着一副笑脸。“哦,我知道了,你怕我抢走飙妹?”朱曈笑弯了腰,“瞧你吓得,脸都白了!”“不是。”“就是!”“真不是!”“不是的话,你干嘛守在这里?”朱曈低头看着东方鸣的眼睛,认真道,“老实说,你的鹏鸟卖不卖,要是卖的话,我可以给你一个好价钱,另外还可以让陆耳永远享受一根玄柱。”这条件听上去不错,然而东方鸣当即回绝,“不卖,飙妹不是我的。”“胡说!”朱曈琼鼻一挤,“我母后说了,那飙妹是你爹的坐骑,不是你的,会是谁的?”东方鸣语塞,陡然看向飙妹,而后突发奇想地说道,“如你所说,要是那些蛋真是飙妹产下来的,那么孵化之后,肯定也是鹏鸟,必然也是奇灵,要不这样吧,我送你一颗蛋,你给陆耳安排一根玄柱如何?”“嗬,你挺会做生意呀!”朱曈白去一眼,随之抱起双臂,“待蛋孵化,还需要养哩,待它长大,需要多久?我却等不及,本殿下只要飙妹,才不要什么卵蛋!”“那不成。”东方鸣扭过头去,“不卖不卖!”朱曈一脸不悦地沉吟许久,最后问道,“那么借我两天如何?就两天!”这句话无甚要紧,却使得东方鸣另眼相看。譬如朱曈这样的贵胄,应当很跋扈才是,然而她却没有借势豪夺,这着实让人感到意外。东方鸣试探性回道,“不,不好。”朱曈果真没有纠缠下去,只是将头轻轻一点,想不多时,便转身离去。东方鸣注视着她的背影,直到一条长廊再也看不见,才将头扭正,“想来,那大伯母是个温柔慈善的人,所谓上行下效,其实不用试探,也知道她的家教很严谨才是。”转眼,接近午时,东方鸣收到宫女的通传,忽从一行行思绪中抽离,随即动起脚步离开院子,不一会儿,已至长宁宫正殿。桃枝听说了昨天的事,因不信,始前没有急着盘问东方鸣,今日探明一切,才将他唤到身前问话。正好到了午膳时间,遂备了一桌玉膳。面对一桌子饭菜,朱曈吃了几口,便急急忙忙地行礼离席。,!桃枝蹙了蹙眉,没有说话,而后陪着东方鸣继续吃饭,间或问了一些有关于昨天的事情。东方鸣低头吃了半天,耳畔逐渐攒下很多问题待回。想来望门规矩多,寝食之间不该言语,王后此时问话,虽有点自坏规矩的意味,却平添一种家常便饭的感觉。关于昨天发生的事,东方鸣本不想再提,又觉得一直不回话不太礼貌,而后如实做了回答。“朱腥比较任性,你勿往心里去。陆耳那孩子很有天分,要是视而不见,未免可惜了上苍造化。我已替他做了安排,以后不管日间,还是晚间,他都能享用到一根玄柱。”桃枝一边为东方鸣夹着椰菜,一边说着。一句话说完,那一箸箸菜,堆得老高。东方鸣顾不得吃饭,冲着桃枝面露感激道,“如是这样,那我就替陆耳谢过王后。”“为何不叫大伯母?”“我……”“算了。”桃枝微微一笑,美若天仙。她看了看东方鸣的碗,又道,“你不爱吃椰菜?”东方鸣依旧不答。桃枝若有所思,“至今犹记得弘哥的口味,这椰菜简单而可口,是他喜欢吃的菜品之一……”不说椰菜好不好吃,由于产自沿海地区,往年上阳郡卖得很贵,东方鸣倒也吃过几回,却无此偏好。他一箸一箸地全都吃尽,眼眶不觉红了。“昨天的事,过去了一夜,又到了午间,怎么还很委屈?”桃枝抚摩着他的头,“男儿有苦,须往肚子里咽,你若咽不下去,就吐出来吧。不妨和大伯母说说,是不是还恨朱腥?”东方鸣沉吟少时,抹掉眼泪,“不,我是想爹了……”桃枝静默良晌,“本宫糊涂,不该提起你爹……”“我爹怎么死的?”东方鸣突然问,紧接着又道,“朱腥说,汉王恨我爹,我爹娘都是汉王杀死的,对不对?是也不是?”“朱腥真这么说?”桃枝眉头紧蹙,厉声道,“那他该罚,看来昨日的教训,还很轻!”“他说的是吗?’”“休要听他胡言。”“难道不是吗?”东方鸣不知何来的勇气,竟向王后接连问起这种问题。他昨夜想了很久,现在心里犹有疑团待解,此时为了寻到答案,什么也顾不得,于是继续追问,“汉王真的不恨我爹?”“到底何恨之有?”桃枝的美目渐而失神,像在拷问自己。“王位,为了王位。”东方鸣脱口而出。“王位?”桃枝正向东方鸣,面露严肃,“孩子,这种话,你最好不要再说……”“为何不能说?”一声沉重的话语仿佛夺门而入。桃枝和东方鸣看向门外,却见一位身子颀长的伟岸男子迈进宫门。那人双目炯然,不怒自威,进门便道,“王后,你们聊什么呢?”桃枝连忙欠身,冲着东方鸣引声道,“快见过你的大伯父,他便是汉王。”“汉王……”东方鸣一阵怔忡,不禁打量眼前的男子,只觉一股王气扑面而来。他愣了神,细声道,“好一个威风凛凛的汉王……”朱旦亦打量着东方鸣,看不多时,不知为何一下子收回目光,忽对桃枝问道,“像不像他?”这一个“他”字,予人遐想、揣摩,桃枝却笑道,“确实像他娘。”“你是这么认为?”朱旦意味深长地说道。“哼!”桃枝坐了下去,眉目满是愠色,但一种率性之美更值得欣赏。汉王不由自主地想去哄哄老婆,却见东方鸣在此,只好干咳一声,“王后吓到孩子了,你看他眼睛都红了!你这大伯母还是笑起来迷人好看!”桃枝面红耳赤,瞥向东方鸣,尴尬地笑,“是吗?”“是。”东方鸣竟然张口回答。几句话下来,东方鸣少了几分拘束,而后相处几时,未料得汉王并不像外表那般严肃,倒是个待人温和的王。留意观察许久,东方鸣一不觉得他昏聩,二不认为他忠奸不分。种种改观之下,其内心里的问题跟着来了,——他愈发觉得变大哥不该夺位,不该让汉州平添祸端。……厄司宝衙。朱变坐在花园里,何尝不在思考这件事?他几度怀疑自己太过感情用事,已无法任事,早欲辞去大护宰一职步游四方。然而他是此次行动的指挥,鹿谶等众无不由他号令。另外,那淫党虎视眈眈,燃灯已派殷鸦和侯白督促汉州教徒。即鹿谶等众。但凡节党有变,那么淫党便会接管此事,绝不让整件事情半途截止。朱变一走了之,亦不会改变格局,便遂了高流的意,以借节党之势,去为师父讨还公道。蒙鸢静立在朱变身边已有几刻,他宽阔的身躯纹丝不动,就像必须有何指示才能行动似的。朱变没有祭出玄盾,许多雨水透过一棵大树的枝叶徐徐落下,淋了他一身。方才蒙鸢到时,问他为何不惜身体?他笑了一笑,说是想要清醒一点。朱变似乎有些清醒了,他醒转目光,仍是面露着担忧,询问道,“朱延真是那种反应?”,!“是。”蒙鸢回道,“是不是有点古怪?”“不是有点,是很古怪。”朱变的眉头深蹙起来。东方鸣重伤朱腥之后,他立派蒙鸢拜临朱延府邸,以慰问之由,试探朱延的反应。都知道朱延很宠儿子,如今儿子被伤,那老滑头就跟没事人一样。蒙鸢见他笑得很灿,内心略有惊疑,而朱变闻听迹象,亦是揣测良久。以朱延的性子,但凡不高兴,那一定笑不出来。他既然能够笑得出来,自是由心而悦。可他又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呢?一面王位没有得到,一面儿子又被打伤,光凭一个门主之位,恐怕填不满他那偌大的野心,当真这般如意?“朱延和鹿谶都是淫党的人,喰魂鬼老许我王位无可厚非,但提前放出这话,实在不够周全。”朱变嗟声道,“朱延那个野心家与我有仇,得知王冠落到我头上,安能镇定?”他又思少时,将头一摇,“不行,直觉告诉我,朱延的反应很不正常,必须告知喰魂鬼老,以便及早防范,至少要盯紧淫党。这场战争,我不能输,节党也不能输,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恕我直言。”蒙鸢面色凝重道,“我们如今仍有回头路可走,大护宰不该为了高流一人而乱了分寸。历来靠拢魔道者,无不是粉身碎骨,卑职实在不明,大护宰为何那么相信赶尸派?”“难道说,要我继续效忠汉王?”朱变似怒非怒道。“是。”蒙鸢义正言辞道,“恕卑职斗胆进上一言。”蒙监正的妹妹,即朱变的生母,朱变心中清楚,这一路走来,若没有这个舅舅辅佐,可说举步维艰。便道,“说来无妨。”蒙鸢喟声道,“其实,卑职思考了很久,虽说汉王有错,可王者之路,本来就是腥风血雨,换做是谁,也不例外。历来正邪不两立,玄机城调解天下纷争,乃扞卫正道的不二归宿,在这一点上,汉王从不摇摆立场,不失为英明之举!”“所以说,我觉得自己的能力有限。”朱变苦笑道,“师父死后,我才意识到自己偏执私情。我能无视父亲的死,却不能忘却师父的仇,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也说不透。”“人:()掌握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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