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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日子,父亲因酗酒而变得粗制滥造,整个人变得邋遢又粗暴。十几天都穿着同一条内裤,头发油腻得能反光,像一丛杂乱无章的枯草,眼睛布满血丝,像是被熊熊怒火灼烧过,那浓重的黑眼圈,好似被命运狠狠揍了几拳留下的淤青。
面对母亲冰冷如霜的眼神,父亲选择沉默以对。他的脸浮肿得像发了酵的面团,半眯着眼,佯装熟睡。可当母亲一开口,他就像被触碰到逆鳞的雄狮,不耐烦地揉着脑袋,一脸茫然地看着母亲,完全不明白她在说些什么。那些在他脑袋里盘桓的母亲唠叨,让他心烦意乱。他不敢打断母亲,因为母亲一旦被激怒,就会像被点燃的火药桶,先是扯着嗓子尖叫,那声音尖锐得仿佛能把空气都撕裂,真的,毫不夸张地说,那音调高得能震碎玻璃,你必须得捂住耳朵才能勉强忍受。母亲总怀着一种“好妻子”的心理投射,无微不至地照顾着父亲,可一旦发起火来,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前一秒还温柔贤惠,后一秒就指着父亲的鼻子质问:“那么你是不耐烦到极点了!?”好像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
年轻时,大概我四五岁的时候,父亲甚至会动手打母亲。一时间,家里乱成一团,玻璃杯被摔得粉碎,玻璃渣子散落一地,像一片片破碎的梦。母亲哭哭啼啼地跑出去,可没过多久,又会回来收拾父亲那堆多天未洗的脏衣服。最严重的一次,父亲铁了心要逼母亲离婚,他把母亲逼到墙角,母亲背过身去,肩膀微微颤抖,无声地抽泣着。父亲还在一旁推搡她,他们完全没有顾及我们在场。哥哥懂事地躲进房间,而我,小小的身躯挡在母亲身前,试图为她撑起一片小小的“安全区”。日子就这样磕磕绊绊地过着,渐渐地,这些争吵似乎成了生活的背景音,我们都有些麻木了。母亲开始利用我们这些孩子来对抗父亲,慢慢地,我们打从心底里厌恶父亲。我常常被他们的争吵吓得大哭,母亲也总是数落父亲的不是,在我们疏远父亲的时候,奶奶却依然偏袒着他,这让我困惑不已,事物的分离与聚合在这种情况下似乎完全不适用,我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
青春期的时候,母亲试图充当我和父亲关系的黏合剂,她总是无奈地叹着气说:“他终究是你父亲。”就好像在向命运低头。好在,我是认真的,他们最终因为哥哥而离婚了。那一刻,我感觉那在我耳边萦绕多年的争吵声终于消失了,他们复杂的关系也终于变得简单。这两个人啊,就像两只相互寄生又相互折磨的虫子,分开或许对彼此都是一种解脱。
哥哥离开家后,再次见到他时,他正在为获得外省的户籍拼命攒积分,甚至打算去献血。我意外地碰到他,把车停在他的自行车前,招呼他上了车。一路上,我们聊起这些年各自的经历,我突然有些想家,想回去看看父母。他却只是摇摇头,回忆起当年他离家出走,在车站等了两天,然后辗转多地,大学都没毕业,连身份证都弄丢了……我问他需不需要帮忙,他还是摇摇头。
到了地方,他突然说其实一直很羡慕我。我心里顿时涌起一股无名火,他妈的,他这是几个意思?就因为我现在看起来过得不错?因为我在全世界流浪,看起来很风光?还是因为我大学毕业了?我强忍着怒火,笑了笑,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像小时候一样,傻傻地笑着,装出一副幼稚的样子。他根本不用考虑我的感受,因为他总能一眼看透我,看透我的喜怒哀乐。我在心里大骂,我看起来像个傻瓜吗?像个对父母争吵视而不见的人吗?够了!这就是我们的交流方式,即便心里恨透了过去的一切,我还是笑着,因为他是我哥哥。现在,我不能同情他,最好还要讽刺他,这样他才满意。我笑着,忍受着他的冷眼、他的夸奖和他那无所谓的态度,还有他那该死的困惑。我想哭,眼眶里湿湿的,眼泪让我能长时间不眨眼,这感觉真奇怪。最后,我大约有五分钟没闭眼,有谁能做到吗?我放肆地笑了笑,把喝干的汽水罐丢出窗外。
小城岁月里的自我探寻与成长挣扎
在那座小城的生活,就如同被困在局促逼仄的老鼠洞,一家人挤在简陋的房子里,与周遭的邻居们紧紧相依。狭小的空间,像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拉扯着人们,时而斗争,时而合作,时而疏远,时而亲近。隐匿在小巷深处的房子,让生活的每一处细节都纤毫毕现。厕所冲水的声响,一听便知是谁;走廊上晾晒的内衣,也不会被认错。房间里的每一点布置,都像是生活方式的无声密码,等待着被破解。在那里,人性的恶直白袒露,毫无掩饰的余地,既不会在午夜被消磨成干枯的粉末,也不会混杂着虚伪的真诚。冷秋的夜晚,教堂塔壁泛着如霜般的惨白;夏日里,塔内彩绘玻璃洒下梦幻的光泽;过年时,被踩烂的红砖,像是破碎的岁月拼图,拼凑出生活的语法。人们读书、看报,却对世界充满了偏见,他们落后、无知、愚昧,热衷于窥探别人的生活。而我,最常去的地方,便是那个破旧的图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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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那个满头华发的糟老头打交道,图书馆里人迹寥寥,闭馆时间很早,还总是与我的学业时间冲突。但这丝毫阻挡不了我对它的向往,那些年,我每天都放弃午睡,瞒着父母说在学校休息,实则偷偷溜到图书馆,沉浸在一本又一本的期刊里。为此,我满心愧疚,内心深处负罪感如影随形,可这却是我唯一能接触书籍的机会。
我的生活,宛如一个异乡人的漂泊,人生道路上,没有遇到像苏霍姆林斯基那样的引路人,将我培养成对未来充满信念的青年。那时,我内心充斥着强烈的不安,阅读纯粹是因为精神的极度匮乏,我渴望弄清楚那些清白的历史,以此来解释自己的存在。我如饥似渴地狼吞虎咽着图书馆里为数不多的藏书,仿佛那是我在黑暗中寻找光明的唯一途径。
在前往图书馆的路上,建筑工地上的嘈杂声响和汽车的轰鸣,如同一曲永不停歇的乐章,贯穿了我的整个青春。这些声音,时刻提醒着我,我还活在这个阳光洒满大地的世界,不让我彻底躲进书的世界里,也总是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起父母的争吵。
那是周三离世后的两三年,也就是2006-2008年,我高中的最后两学年。周三离去的阴影,如同一团浓重的乌云,紧紧笼罩着我。我对文学产生了深深的恐惧,曾发誓日后绝不当文学家,可如今却又深陷其中。正因为对文学怀着这样复杂的心态,我无法像解剖标本一样去剖析它们。我只是贪恋阅读时那种忘却一切的感觉,思考问题的解决办法,对我来说,就像是一场凌迟之刑。因为在这个过程中,我难免会想起自卑的自己,想起周三、外婆和父母。我的记忆开始出现错乱,在我不加思索地汲取知识时,文学与现实似乎交织在了一起,而我,仿佛成了一个置身事外的观测者,一切,无论是文学还是现实,都与我无关。在这种近乎冷漠的客观心态下,我的大脑逐渐纠正了错误。有那么一两个月,无数次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或是看到飘过的人影,我都不为所动,继续着学校、家庭、图书馆三点一线的生活。直到那些声音和人影都消失不见,代价却是人们都以为我聋了。
不过,这又有什么所谓呢?我们过着异乡人的生活,收集着生活的每一个细微碎片,有时会为之泪流满面。我会像胡尔廖斯一样,忽然在某个瞬间笑出声来,或是在阴影里默默流泪,脸上微微的疼痒,胃袋里温热的午餐,阳光中飞舞的纤尘撞击着我手臂上的纤细绒毛,微风轻轻撩动我的眉毛,脑袋里则是一团乱麻。我深知,那是周三在作祟,在她离世后的两三年里,她依然鲜活地活在我心里,就像她从未离开过一样。
我是个不折不扣的怪胎,当同学们都在泡网吧时,我却逃课去图书馆,总是显得那么迟钝,像个白痴。有很多人在背后议论我,反复提及我的怪异,却又被我身上那种超凡脱俗的气质所震慑。我内心压抑着怒火,终于有一天,对一个挑衅到极致的人爆发了。我一拳将他撂倒,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大脑分泌出大量的肾上腺素,脸涨得通红发烫,对着倒地不起的他,发泄着最恶毒的言论。他根本不是我的对手,只是一个被推到我面前,妄图获得他人认可的可怜虫,他的生活一团糟。这些念头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道德层面上,我知道应该住手。可那时的我,像极了我的父亲,我们俩就像两只恶犬,互相撕咬。如果一个人的生活稍微好一点,又怎么会如此狼狈呢?第二天,我向他道歉,放低姿态。班上有个女孩子问我为什么,我冲她笑了笑,我知道,那笑容一定比哭还难看。
那个被我一拳打倒的家伙,说了我几句坏话。我想,如果我不向他道歉,他可能再也没有勇气面对我,此后都将活在被我击败的阴影里,这真是令人绝望,仿佛在宣告我不是生活的强者。在他日后的生活中,每周回忆起那次惨败,都不可能再次战胜我。而我,在合适的时机,赢得了日后所有的争斗。他被自己的耻辱打倒,好在他还有我的道歉可以聊以自慰。该死的,我为什么要去道歉!我心里满是懊悔。
但至少,再也没有人敢轻视我,把我当成立威的工具了,因为我证明了自己的强硬,而且尽我所能,没有给他人造成实质性的伤害,我觉得自己做到了问心无愧。
然后,出乎我自己的意料,我收到了情书。我算什么白马王子啊?我花了三节晚自习给她写了封回信,态度坚决地拒绝了她。因为我深知,自己还不是一个完整的人。唯一的问题是,也许我写得太过于亲密,又太过正式,让她觉得还有机会。
我们见了几次面,基本都是在班上同学的撮合下。看着她绯红的脸,我却只感到一阵无趣。我对她做了什么吗?不过是在一些无关痛痒的事情上有过交集,为什么她会对我产生兴趣呢?她的朋友常常喊我的名字,在半路堵住我。没关系,我有的是闲心陪她们玩,我一如既往地微笑着。终于,我和她达成了某种默契,这场闹剧也该结束了。没过多久,同学们的目光又被新的事情吸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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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继续过着自己平淡如鼠的生活。学校来了一位充满艺术气息的文法老师,我总是躲着他,没有人可以看穿我!我极力避免任何可能改变现在的我的因素,努力让自己变得平庸。然而,总有那么一群人,似乎能嗅到我身上那股孤高的气息。不过这也无妨,我总能轻松应对他们。其中有几个还挺有意思的:一个和我一样是怀疑论者,却潜力无限,只是缺乏活力,还总善于利用别人的热心;一个怀着崇高的牺牲精神,却像个病入膏肓的种子;一个同样读了很多书,能和我在文学上切磋一二;一个故作高冷,浑身散发着“金光闪闪”的装腔作势;还有一个天赋与努力相匹配的人。他们中的一些人,和我结成了不错的友谊,也让我从对周三的思念世界中走了出来一些。
我们一起踢足球、打篮球、打羽毛球,我最喜欢躺在绿茵茵的草地上,仰望湛蓝的天空。我们彻夜长谈,一起逛街、买书,玩乒乓球、枕头大战、桌游,一起交换文学心得,一起睡到太阳高高升起……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光,能让我短暂地忘却痛苦,也许这样的生活继续下去也不错。
高考结束后,我们在校园里重逢。我和他们在自行车店花三十元租了辆车,骑到30公里外的郊区,骑了整整一上午。我们没有谈论将来的人生目标,只是回忆过去,探讨对人的精神内心的探索。可是,这一切终究无法真正驱散我内心的阴霾,我依然无意向他们倾诉,完成那些我未曾完成的自我救赎。
每至这般时刻,我愈发笃定自己拥有某种独特的感知力。生活里那些冲突碰撞的瞬间,都宛如隐匿在黑暗中的灵光,而此刻,它们似是迫不及待地要破茧而出。
出于对家庭的复杂情愫,我岁岁年年都渴望写下一些极具实验性的文字。家庭关系,宛如一张无形的密网,将每个人紧紧束缚。父亲的威严,姐姐的贴心,哥哥的沉默寡言,母亲的无尽忍耐,这一切交织在一起,让我们沉浸在一种难以言说的悲哀之中。我们彼此之间那剪不断理还乱的联系,时而令人感到温暖,时而又让人想要抓狂大笑,可我却无法偏袒任何一方,去扞卫某个所谓的“真相”。我一次次试图挺身而出,却只被绝望填满了整个房间,这个封闭得如同牢笼一般的地方。
我扑倒在床上,用手掩面,发出的笑声中满是苦涩,痛苦至极时,只能用头撞击墙壁,妄图以此来抵消内心如潮水般涌来的痛苦……
我不再轻易露出惊讶的神情,也不想再陷入诧异或愤恨的情绪之中。我记得母亲那斜着眼冷冷的笑,姐姐在天台上仰头凝望繁星的模样,还有我自己一头扎进尖锐又疯狂的思想漩涡里的状态。过去那些经历,如同慢性毒药,在心底深处缓缓释放着效力,像一根根扎在灵魂最深处的钢针,每一次触动,都能引发钻心的疼痛。我只能伪装成一个“正常人”,小心翼翼地隐藏着内心深处的罪恶,像个幽灵般诡谲地游走在生活里。
我曾泪流满面,所以如今已无需再流泪。那些关于家人的流言蜚语,再也无法成为我悲伤的理由。我不得不承认,他们并非如我曾经想象的那般完美,我们之间的伤痛愈发苦涩,也正因如此,我们只能维持着表面的客气。我伤害过别人,也被别人伤害过,再次相见时,彼此眼中只剩下对方带来的惊惧,我们都像受了惊的野马,惶恐不安,交流时断断续续、支支吾吾,转身之后才暗自庆幸躲过了可能的伤害。
但又并非仅仅如此,相互之间的包容,以及那种自以为了解对方的“看透”,同样令人心生厌恶。我不再渴望爱,也不奢望被理解,既不屑于相信这些,也不想做出改变。我们仅仅维持着表面的尊重,那是彼此领教过对方脾气后的敬畏。家庭生活给予我的,并不全然是负面的影响。
我也记得家庭成员间那些短暂的欢笑时刻,妈妈和姐姐促膝长谈的温馨画面,我坐在父亲腿上,帮他挑去身上伤疤的碎屑,还有我们一起踏上旅途的美好时光……这些都被我一一铭记,好似在向世人宣告:看啊,我们的生活是多么精彩,多么丰富,我们是多么和睦友爱的一家人。我常常梦见大海边的日出,海浪永不停歇地拍打着海岸,向上的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气息,风不停地朝着这边吹拂,那声音,恰似游子起伏不定的心潮。
我心底还涌动着一种强烈的感觉:我不属于这里,至少不属于海边。或许在别处,我能找到真正的归宿,能更适应那里的生活,能做得更好。
我并不讨厌我的家人,极少有这种情绪,也不太理解“讨厌”对于家人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事情其实很简单,维持现状最不费力。我终于不用再费心费力,这里说的不是和家人相处,而是我厌恶别人对我的干涉,反感被人无端猜测,我觉得他们永远无法真正理解我内心的想法。即便如此,那又能怎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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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然记得,记得微风一遍又一遍轻柔地抚摸我的身体,记得阳光灿烂、生活简单纯粹的日子,记得我曾经喜欢过的女孩,记得那种充满希望、积极向上的氛围。
我记得妈妈望着我时,眼中满是慈爱与温柔;记得父亲默默无言却又无微不至的关照;记得从小到大陪伴在我身边的玩伴,他们或许平凡,或许有着不为人知的阴暗面,或许不被我完全喜欢,但他们与我一同经历风雨,见过我最狼狈的模样,他们是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色彩。
我很少认错,本质上我是个自负又骄傲的人,但如果你非要我说“我错了”……
家人也好,家庭也罢,就是这样。此刻,我依然需要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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