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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仁大惧,周身抖个不休,却如之奈何。不免此想:“既来之则安之,老师曾言若得此笔,当有造化,今下无论如何亦要取到此笔。”想到这里,小心步前,却待了试了几试,见那尸不动,遂也心安,这便去取那古尸爪中之笔。司马仁这壁厢盯着古尸,生怕其发凶,那壁厢起手取笔,缓缓拔出,却也未见有何异样。当下将笔取在手中,于明珠之下,细细观摩,口道:“好笔。”怎见那笔,龙盘凤绕,玉翠含珠,灵光隐隐,和和柔柔,飘然若流风回雪,曲曲犹龙飞凤舞,真可谓至宝也。司马仁赞不绝口:“若得此笔,夫复何求。”再看古尸,依旧前状,仍未动分毫。当下意满,便要离去,却见其中宝物甚多,如此而去,岂不虚了此行。欲取一二,收为己用,岂不美哉,但凡生出贪念,便一发不可收拾,就将老叫花之言抛诸脑后。乃是左挑右选,不知怎好,终寻一玉器,揣入怀中,方觉称心如意,便就离去。却在这时,陡生变故。
你道何如?乍见那尸骤然而动,周身关节咯咯作响,如僵似木般缓起,并发出如婴儿般嘶嘶吼声,十分刺耳。唬得司马仁慌忙逃离,往外就走,当即由下而上,仓促间,笔和玉器一并掉落。司马仁大急,又岂容多想,弃玉拾笔,片刻不停留。这一耽搁,却见那尸摇摇晃晃也至跟前,一爪扫过,扯碎了几缕残衣,怪啸一声,一跃而上,又番追去。司马仁跌跌撞撞,来至洞前,回首一看,惊得是三魂不稳七魄欲离,哆哆嗦嗦,几次三番将笔抖落在地。这一惊,委实非同小可,那尸兀自走来,张牙舞爪,其状可怖之至。司马仁又番料想:老师曾嘱事成之后,用笔门上画门,方可出去。便即于石门之上立时又画一门,笔走龙蛇,舞似飞凤,也道是紧张所至,故此而已。一笔终了,古尸也到,当下不由分说,张开血盆大口就咬。到底神笔堪玄,只这一画,就见金光万道,瑞气千条,一门而开。司马仁大叫一声,往外扑去,间不容发之际,那尸也抓住其衣衫,二者相持不下。须臾,金光敛处,那尸仿若忌惮此光,忙收回利爪,司马仁始躲过一劫。
待到天明,方才战战兢兢,颤颤巍巍,回转城中。此际面如白纸,见老叫花而道:“小可不负老师厚望,已取此笔,还望老师赐教。”老叫花仍坐街边,起初笑而不语,良久才道:“想必是动了其中之物,有此贪念,贻害无穷,当知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司马仁甚觉羞愧,将笔交由其手,便道:“老师之言甚善,小可却起贪念,始有这般光景,幸而以笔画门,方未此劫。”不免仍心有余悸。
老者一观此笔,不由发叹:“此笔只应天上有,又然何似在人间,汝权且收好。”司马仁不解,却欲言又止,只得收之,然后欲待何解。过了片刻,老者于他耳边细语,不知说的甚话,司马仁听罢许久不言,乃是一夜未动,大是如痴如醉。次日一早,城中百姓见他这般,都来围观,或曰:“这厮昨日与一老乞丐在此闲谈,之后乞丐走了,他反在此发呆,这是何说?”又有人打趣道:“怕不是得了乞丐真传,立下大志,日后以乞讨为生。”一闻此言,众皆大笑。总之你一言我一语,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见其人莫动,众人都散。亦不知过了多久,司马仁才得神回落目,玄然而去。
忽一日,城中传闻出了一位奇人,有一笔,可画万物,一画而真,玄之又玄。霎时间,传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可谓神乎其神。不乏慕名而来者,欲观此笔之玄妙,占吉凶卜前程,求财货而满其心者,大有人在。皆奉为神明,都称‘玄阳居士’。却说此者既非旁人,又非神仙,不过司马仁耳。其人自得神笔,便青云直上,特为人指点迷津,以为生计。但有人来问,大笔一挥,必是神机妙算,料事如神,故此往往而然。自此司马仁日益富贵,不似从前清贫,可即便如此,亦能富贵不淫,此心不移。有了财货,也不独享,但遇贫苦之人,必当助之。诚所谓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又道大丈夫生居天地之间,贫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方为丈夫。有道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为者,当是修行之意。司马仁便不改此心,尚能循天理而为,体道而行,是以知行合一。虽有神笔在身,但从未生出半分傲气,只可困知勉行,体悟着人间大道。
在这之后,司马仁凭神笔之玄能,已然构筑房舍,家资颇丰。所谓饮水思源,向日舅父恩德,几曾忘却。彼时只缘清贫,便是思恩图报,也无能力。可今非昔比,自从富贵,常行仁孝之举,其舅父也感欣慰,可谓仁义也者。时光如白驹过隙,悠悠数载,忽然而已,其舅父也已下世,待料理了后事,司马仁决议周游列国,今夕已近不惑之年。为此散尽家财,周济了一方百姓,人人皆念其好,各个俱感其恩。
一日,司马仁行至梁国境内,方入城中,即为辖下太守请去,说是请,其实用强。只道司马仁神笔一事,早已名闻天下,故此却也不足为奇。太守道:“早闻先生之名,向日未能得见,此为憾事。今遇先生,实乃幸甚至哉,某有一事欲向先生请教。”司马仁道:“太守有何事,但说不妨。”太守想了一想,然道:“传闻先生有一神笔,一画而真,能造万物,未知此事可是真的?”司马仁笑道:“在下确有一笔,只是心诚则灵,心不诚则不灵。”太守起疑,遂问曰:“此话怎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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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仁然道:“诚者天之道也,思诚者人之道也,故唯天下至诚,为能经纶天下之大经,立天下之大本,知天地之化育。”太守道:“不料先生颇有儒家风范。”后者笑而不语,太守喝退左右,目下屋中只有二人,方是说道:“不瞒先生,在下老母过世不久,心亦惆怅,久难平复,知闻先生到此,遂差人请将来,冒犯之处,还请见谅。”司马仁回施一礼,而道:“未知太守欲问何事?”太守忽然跪地,司马仁大惊,忙下搀扶,而后双双缓起,太守含泪道:“母亲病重之时,未能于榻前侍奉,我心有愧,故此欲再见母亲一面,若蒙成全,定感大恩。”司马仁情知孝子,己又何尝思念母亲,便道:“太守孝子也,此事定当成全,只待入夜之后,方可施为。”太守拜谢。
一日易过,是夜,晚风习习,明月如钩,几鸟鸣枝头。此刻屋内,二人坐定,太守问曰:“此已夜下时分,还请先生施为。”司马仁便叫他横躺榻间,太守紧闭二目,手握一炷清香,动也不动,就听:“我不言语,你目不开,一炷香的光景,燃尽则回,切勿留恋,否则你命不保。”太守犹自闭目,微一点头,昏昏然睡了去。司马仁取出神笔,在空一画,现出一扇门来,只见太守魂灵幽幽缓起,飘入门中不见。却说太守入门之后,即见周遭漆黑一片,正不知所措,忽见远处有一房舍,凭窗望去,见内中端坐一老妇,头发花白,老妇身前有案,案上有灯,却呈绿色。太守见是母亲,登时泪下,便步屋前,当下推门而入,母子抱头痛哭,好生不下。太守哭罢跪地道:“母亲在上,请受孩儿一拜。”其母相搀:“我儿不消这般,快起。”太守缓起,母子都坐,太守道:“孩儿不孝,母亲生前未能侍奉,孩儿心中有愧。”说罢大哭。其母然道:“我儿休哭,自古忠孝两难全,为娘知你为难,为娘不怪你。”母子相谈片许,太守恨不能在此常伴母亲左右。然见手中香将尽,乃是焦急万分。就听其母言道:“我儿快回,不然晚矣。”
太守只是不走,香要燃尽之时,忽闻屋外阴风阵阵,鬼气森森,煞是可怖。案上幽灯忽灭,太守只感为一股绝大之力拉走。而见离母渐远,凄然喊道:“母亲……”此际忽睁二目,已然还阳。
太守醒后,感念大恩,当即便拜倒:“多谢先生成全。”司马仁扶起道:“大人不消这般,此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太守遂命人好生侍候。在这之后,此事传开,梁国上下,乃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未几,梁王知晓此事,即差人将司马仁传至问话。目下两班文武排定,山呼万岁毕,当驾官即将引入大殿。司马仁步前望上便拜:“草民司马仁,拜见梁王。”梁王命起,遂道:“寡人治下传有异士造访,莫非便是你。”仁道:“正是草民。”王问:“听闻汝有一笔,能画万物,往往而真,可有此事?”仁答:“却有此事。”梁王闻言大喜,一官步出,奏曰:“臣观此人不修边幅,实乃村野之夫,我王受命于天,乃真龙天子,可命其画一龙,若活则可,倘不活便是欺君,其罪当诛。”梁王点头道:“卿之言甚善。”又与司马仁道:“那厮就画一龙,果现金銮宝典之上,当赏;倘不成时,即是欺君罔上,当斩。”司马仁深知伴君如伴虎,若然不为,今下必无幸理。
当下两班文武均退到一旁,司马仁取出笔来,腕上一转,就见金光万道瑞气千条,少时一龙骤出,飞于金銮殿上,龙啸不休。众皆跪拜:“真龙现世,天佑我朝。”不一时,神龙飞出大殿,朝天遁去,片刻即无。梁王大喜,便赏赐了司马仁,暂且安顿宫中听宣。文武群臣又议国事,不久王命退朝,文武皆散。梁王回宫召来近臣,遂道:“其人之笔果然玄妙,只不为寡人所有,若于我手,便可画出千军万马来,一统天下,岂为不美。”大臣于是乎献计:“此人尚在宫中,我王何不传唤至此,借笔观之,然后命人照样再造一笔与之,如此可说两全其美。”梁王大悦,即命人传唤,司马仁入内望上就拜:“大王叫吾前来,未知所为何事?”梁王道:“本无甚要紧事,只缘寡人见汝之笔甚为玄妙,故欲借此笔一睹为快,一二日物归原主,以为如何?”司马仁心下一叹,然道:“未尝不可,只是……”梁王问:“休要遮掩,有话但说。”司马仁方道:“此笔虽玄,然却不可乱画。”大臣忽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乱画怎的,未免小气了些,我王不过借阅一二,必不会失信于汝。”司马仁无奈何,唯有献上,然后退去不表。
却说梁王自得此笔,即命人连夜赶造,欲要来个以假乱真。虽有失天子风范,但贪念已起,如何了却。梁王喝退侍者,独自宫中,持着神笔,大是爱不释手。心道:“寡人虽后宫佳丽三千,终不免无绝色女子,若以此笔画一仙女来伴,岂不美哉。”起心动念处,抬笔就画,少刻勾勒出一仙女。怎见得:女子花容月貌,玉体祥云围绕,凤眼朱唇微含笑,只把君王迷倒。梁王弃笔迎抱仙女,好生如痴如醉,一宵未息,只是宣淫,破晓方休。然见那女子一闪,忽然不见。梁王欲留不住,起笔又画,却无效力。终不免郁郁寡欢,如同做了一场春梦,一夜销魂,却历历在目。正忧闷处,彼时大臣来见,问及始末,臣言:“如此说来,此乃神笔也。”就与梁王附耳低语,王曰:“卿之言甚善,寡人就依此而行。”却说两日之期已到,梁王命人将假笔送还本处,司马仁见了知此非彼,也未拆穿,便就远辞。梁王正有此意,遂赏了几钱,便打发了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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