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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缙抱着迟娘子几个起落,跃出众人视线,石墙上喝骂连连,寨门大开,迟昱带领流云寨众人已冲了出来。石墙外谢据及一众将士目瞪口呆,何曾见过剿匪之时,主将竟然带着美貌的匪首跑了?唯有应生连连苦笑,长叹一口气,一面指挥士兵拦住迟昱等人,一面高声叫道:“流云寨的人听着,我家将军乃是朔方守将振武将军,来此并无恶意!”
陈庆闻言怒道:“你们抓走寨主,还敢说没有恶意!”应生道:“你们寨主不会有危险的!”迟昱双眼血红,一边挥舞长刀向他攻来,一面咬牙道:“快将我大嫂放了!”应生忙伸手格挡,见他招招致命,竟是要与他拼命,不由急道:“快住手!”
迟昱哪里肯听他的,一刀砍向他的面门,应生慌忙侧头避过,乘机抓住他的手腕,手上用力,口中轻声在他耳边道:“你大嫂不会有事!她是我家将军未过门的妻子!”只听“咣当”一声,迟昱手中的刀竟然掉在了地上,木呆呆地望着他。应生暗道一声奇怪,仍是低声道:“她曾遇船难下落不明,将军整整找了她五年,今日一见,难免会过于激动。”
迟昱没有动,只愣愣地看着他,应生松了手,见官兵已与山匪战到了一处,刀剑无眼,若有人员伤亡只怕阿宝心里会不好受,眼珠一转,对迟昱道:“得罪了!”捡起地上的长刀架在他脖子上,扬声道:“流云寨的人都住手!否则我杀了他!”陈庆等人见迟昱被他劫持,忙收了兵器停下来。
应生见众人住手,示意官兵退下来,待两边分开后才道:“我们并无恶意,将军也不会伤害你们寨主,我们现在就退去!”说罢将刀掷在地上,放开迟昱,牵着卢缙丢下的红马果真带领士卒下山去了,留下流云寨众人面面相觑。
这一切来的快去的也快,从官兵攻打流云寨到尽数退去,不过半个时辰,陈庆等人摸不着头脑,见迟昱仍傻傻站在那里,忙上前问道:“刚才那人对你说了什么?他们把当家的抓到哪里去了?”迟昱不答,陈庆急道:“你倒是说句话啊!当家的呢?”迟昱忽然大叫一声,冲进寨中,陈庆被他吓了一跳,忙追了过去。
且说卢缙抱着迟娘子,不辨方向地奔出十余里,这才放下她。迟娘子双目含泪,轻声唤道:“卢大哥……”卢缙双臂一收,又将她紧紧抱在怀中,口中直道:“阿宝!阿宝!”那迟娘子正是失踪多年的阿宝。
阿宝只迟疑了一瞬,便也紧紧抱着他的腰,埋首在他怀中。卢缙轻吻她的发,柔声道:“我终于找到你了……”声音微微发抖,似无限欣喜,又似饱含辛酸。阿宝极想放声大哭,却只是默默流泪。
远处野兽的不时嚎叫,头顶飞鸟的起起落落,都不能惊散深夜山林中紧紧相拥的二人。卢缙满腹的疑问,此时仿佛已不重要,阿宝又重回了他的怀中,这便够了,她是怎么从淮水之滨来到这边塞之地?这些年怎么过的?她成亲了没有?为何不愿见他?这些折磨他数日的问题,都被她那声“卢大哥”击得粉碎,他此刻只想永远这般抱着她,再也不分开。
直到东方渐白,阿宝才睁开眼,自他怀中抬起头,见他仍是紧紧地盯着自己,心中一酸,轻声道:“卢大哥,我累了,咱们坐下说话吧。”卢缙痴痴地点点头,左右看看,揽着她走到一棵松树下,脱下外衣铺在地上,这才抱着她坐下。
阿宝背过脸,悄悄将涌出的眼泪擦去,转过头轻笑道:“你何时到朔方来的?”卢缙看着她道:“半个多月前。”阿宝道:“你是来查二哥的死因的吗?”
☆、五十八、她的往事
卢缙点点头又摇摇头,阿宝奇道:“究竟是不是?”卢缙道:“陛下令我来守边,只来时三哥嘱我留心查下谢二哥的死因,所以是也不是。”阿宝沉默片刻,忽而道:“二哥是我害死的!”
卢缙一愣,忙将她抱紧道:“休要胡说!”阿宝用力挣开他道:“真的是因我而死!他若不是常来看我,便不会轻易泄露了行踪,被人伏击;若不是怕暴露我身份,也不必轻车简从,以致毫无还手之力。”卢缙此时脑中已有几分清明,他自从知道阿宝身份后,便猜到谢辽的死或许与她有关,却在听到她如此自责的一番话时,忍不住心疼。
阿宝不待他反应,自顾说道:“那年爹爹……死了,我悔恨交加,恨苏煦无情,恨自己不晓事,悔当初太过任性……落入水中那一刻,我竟生出一种解脱之感。吴大哥的手已伸到我面前,我却不愿再抓住,便闭上眼睛任水流将我冲走……那时想的就是,爹爹不在了,我已经没有家了,你……你爹爹又那般讨厌我,此生再不能与你在一起,天下已没什么可让我留恋的,倒不如死了干净……”
卢缙仿佛仍能感受到她当时的绝望,不自觉收拢双臂。他在吴郡任职时曾回过阳羡,应生将阿宝苦等他四个月的事告诉了他,又带他去了阿宝曾经住过的那座小院,院中仿佛还残留着她的气息。他至此便再没回过家,带着应生在那院中住了几日,意外地在院中树下发现了阿宝埋在土里的信,全是写给他而未寄出的,想来是怕他在战场上分心。他一封一封地看着,感受着她从忐忑到期待,再到绝望的变化。他给父亲写了封信,告诉他阿宝一日未找到,他便一日不会再回家,此生若没有了阿宝,他宁可孤独终老,也不会另娶他人。
阿宝被他勒得有些疼,轻轻皱了下眉头,却舍不得让他放开,忍住疼痛继续道:“谁知老天竟然不让我死!有两个船工是兄弟,正好见我沉到水中,便顺势将我救了起来,带回家中。我当时受了寒气,昏昏沉沉不是很清醒,他二人本想救起我向我家中要些银钱,如今不知我来历,又不愿为我花银子请大夫,正准备将我带出去丢掉,任我自生自灭,可巧有人伢子经过,他们好说歹说,把我卖了一两银子。”
她说到此处,自嘲地笑了笑,卢缙已是怒火中烧,问道:“那两人叫什么名字?现在哪里?”阿宝只摇头说不知道,接着说道:“那人伢子见我病得起不了身,不禁后悔,要将我退给那二人,谁知他们竟然连夜跑了。人伢子没办法,只得带着我,幸得同车的有位姑娘叫秋雁,时常照拂,我才不死不活地一路挺到朔方。”
卢缙万万没想到她竟然是被人贩子带到朔方来的,她轻描淡写的几句,包含了多少危险与辛酸,只觉心里愈发地疼。阿宝已完全沉浸在回忆中,轻声道:“那时昭哥他们穷得实在过不下去了,打听到有人伢子要贩卖大越女子到北狄为奴,便设伏打劫,一来可得些银钱解燃眉之急,二来可救下这些苦命的女子,也算义举。”
卢缙突然问道:“昭哥是谁?”阿宝一愣道:“昭哥是流云寨的寨主,二弟……迟昱的大哥。”卢缙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不适,轻声道:“是他救了你?”阿宝点点头道:“他们打跑了人伢子,救了大家,那些有家的都回去了,唯有我,病得人事不知,奄奄一息。”
卢缙明知她那时有惊无险,却仍是心中一紧,阿宝道:“昭哥便将我带回了寨子,请了胡大夫替我医治。”看了卢缙一眼道:“就是被你抓走的那位老大夫。”卢缙微赧道:“我回去便放了他!”阿宝微微笑道:“秋雁那时说她也没有家,便跟着一起上了山。多亏有她和昭哥,过了大半年,我终于痊愈了。昭哥问我有什么打算,我说没有,他说若不嫌弃便留在寨中,我无处可去,就留了下来。”
卢缙抿着唇,片刻后道:“你……怎么无处可去!你可以去找我!”阿宝看着他道:“我是罪臣之女,你有大好前途,你爹爹也不喜欢我,而且……而且我不知道苏煦是否……还未死心,我怎么敢去找你!”卢缙心中一热,她在那种绝境之中竟还为他着想。
他想了想道:“听你这般说,这个昭哥也不似奸恶之辈。”阿宝点头道:“昭哥家原是靠山镇中的大户,很是有钱。他自幼也是文武兼修,十五岁那年,陇西大旱,许多流民跑到了此地,缺衣少食,十分凄惨。昭哥自幼读书,很仰慕那些仗义疏财的游侠儿,便时常接济这些人。等到他父亲去世,他继承了家业,更是将那些无家可归的流民接到了家中。”
卢缙道:“这个迟昭有些意思。”阿宝道:“后来人越来越多,鱼龙混杂,渐渐镇中居民便有了意见。昭哥见状,竟然卖了祖产,带着这些人上山建了这流云寨,并立下规矩,流云寨中人不得随意劫掠财物,不仅不抢,他还时常带着弟兄们打抱不平,所以流云寨虽为山寨,却并不是匪。”
卢缙道:“这般说来此人当得起侠义二字。”阿宝道:“正是呢!若不是他,我现在怕是早已命丧黄泉,尸骨无存了。”忽然觉得臂膀一痛,卢缙又将她紧紧抱住。她轻拍拍他的手臂道:“没事了,我不是好好的么!”卢缙闷声道:“就冲这点,我要谢谢他!”阿宝“嗯”了一声道:“过两天我带你去他坟上,他好酒,你就敬他两杯吧。”
卢缙点点头,问道:“他又是怎么死的?”阿宝沉默片刻,轻声道:“是我害的。”卢缙一惊,阿宝低下头道:“我在寨中过了一年,原本相安无事,有一天,秋雁来找我,说她喜欢上了昭哥。我便说昭哥文武双全,为人又好,她会喜欢也不奇怪。可她说她去向昭哥……表明心迹时,昭哥却说……却说……”卢缙心中了然,脱口说道:“他说喜欢你?”
阿宝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并无不悦,这才放下心,又低下头道:“他说……说第一眼看到我时便……”
卢缙苦笑道:“他比我有眼光。”阿宝一愣,随即明白他指的是自己当年苦追他几年的事。卢缙道:“他这般说秋雁岂不是要恨你?”阿宝摇头道:“她是个好姑娘!她只是问我可喜欢昭哥,若我也喜欢他,我们是好姐妹,她定会成全我,离开流云寨。我说我心里只有一个人,此生都不会再喜欢别人。”
卢缙亲了亲她的额头,柔声道:“好阿宝!”阿宝的脸红了,过了半晌才道:“秋雁说既然这样,她便没有顾虑了。我起先并不明白她的意思,待后来懂了,却已来不及了。”卢缙听她声音中隐隐含有悲戚,心道:“这秋雁不知做了什么,让她这般难过。”阿宝道:“我怕秋雁不高兴,从此便躲着昭哥。那日是昭哥生辰,寨中兄弟难得聚在一起,昭哥很是高兴,酒喝得也有些多。那天正好……正好也是爹爹的忌日,我心里难过,便早早回了房。第二天一早,昭哥来找我,说……说他……”
卢缙见她脸又红了,忙道:“他说什么?”阿宝小声道:“他说……他问我……”她想到当时的场景,仍觉尴尬万分,迟昭一见面便将她抱住,直向她道歉,说自己酒喝多了,又说他喜欢她很久了,难免情不自禁,有没有伤到她。阿宝莫名其妙,拼命挣脱,他懊恼地说原想慢慢打动她,现在却等不得了,让阿宝嫁给他,他定会对她好。阿宝被他吓到,忙说自己已有心上人,不能与他成亲。迟昭一脸愕然,随后又道本就是他冒犯了,若阿宝生他的气,他可以等,等到她愿意的一天。
卢缙听到这里,小心地问道:“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阿宝看他一眼,叹道:“我要是有你一半聪明,事情也不至于变成那样!”卢缙摸摸她的头道:“你心思单纯,想不到也是正常。”阿宝贴在他胸口道:“我当时只是以为他在向我……表白,他是好人,我不想他难过,便决定离开。谁知被二弟发现了,昭哥将我追了回来,说他不会再逼我,让我别走。我也确实无处可去,只好又留了下来。现在想想,我那时便走了,就不会害死昭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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