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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很早就到了学校,先去办公室等了一会儿,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其他几位助理□□才到;他们跟她不熟悉、因此都没什么话跟她说,她只好等他们结伴去了礼堂后再到二楼去找程故秋,他果然很仗义,特意在等她。
两人于是一起从教学楼往大礼堂走,一路上看到许许多多穿着浅蓝色学生装的女学生,她们大概从没在学校里见过女老师、觉得很新奇,因此一路上都在偷看她,然后又跟各自的密友一起窃窃私语,也不知在议论她什么。
她有些不自在,话渐渐少了,程故秋笑了笑,安慰她:“往后学生们习惯了便会好了,你是开风气之先的人,的确会多吃些苦头的。”
他实在很会劝人,在安抚她的同时还给她戴了一顶高帽,她笑着点了点头,心放宽了些,与程故秋一起顺着人流走进了礼堂。
那时大厅里的一排排长椅上已经几乎坐满了人,一整个冬假未曾见面的学生们各自高兴地跟自己的朋友打着招呼,气氛十分热烈;还有一些胆子大的会跟程故秋打招呼,打完之后又会偷偷看程先生身边美丽的女老师,目光还是带着探寻,已经不新鲜了。
她微笑着跟看她的学生一一点头,直到和程故秋一起在前排的教师座位上坐下,木板长椅个个都有一二丈长,一个能坐五六人,没有靠背也没有坐垫,硬邦邦又冷冰冰;没一会儿丁务真教务长便走上了高高的演讲台,可爱的学生们乖顺地鼓起了掌,他似颇感满意,头昂得比政府里正经的大官员还要高,过了好半晌才过足了瘾、比了个手势示意掌声停止,热闹的礼堂于是渐渐恢复了安静,他清了清嗓子,接着开始了自己冗长又无趣的陈词。
“老师们,同学们,值此二月仲春,新沪……”
这些千篇一律的致辞白清嘉全然不感兴趣,何况丁务真又给她留下过不好的印象,此时便懒得听他说话;但对方那些枯燥的言辞却是催眠的良药,她昨夜没有睡好、弦绷得太紧,如今渐渐松弛,人也开始犯困了,坐在座位上神思飘忽,精神已然有些涣散。
程故秋见她坐在椅子上头一点一点、分明是一副渴睡极了的模样,于是眼中也跟着带上笑意,默默调整了下坐姿替她挡住旁边人的视线,以便她偷睡偷得更踏实些。
可惜就算这样她的睡眠也还是没能维系。
教务长致辞刚到一半时礼堂的大门就忽然被人推开了,一个学校的老师急匆匆跑进来,当着学生们的面喘着粗气登登登跑上了演讲台、又附在丁务真耳边说了句什么,教务长立刻露出了既惊讶又激动的神情,扭头对满堂的人说了一句“稍安勿躁”,随后便招呼上几位老师一同朝礼堂外跑了出去,动作十分急切,可没有什么大官僚的派头了。
白清嘉被这番变动吵醒了,皱了皱眉问坐在自己身边的程故秋:“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程故秋也不明所以,神情若有所思,“也许是有什么特殊的人物来了,教务长要亲自去迎接。”
原来是这样。
白清嘉会意地点点头,困意涌得越发厉害,可没过多久又被一阵更大的喧哗声吵了起来,学生们都在惊呼,极动之下又是极静,令人不明所以。
她很茫然,回头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向礼堂门口,只见厅门大开处有一片晃眼的白色日光,有一个人被人群簇拥着缓缓走进来,肃穆的军装使他看起来极其严厉板正,深沉的眼睛宛若无边的黑夜,比时下沪上二月的寒风更加凛冽。
她好像认识他。
又好像……前所未见。
第90章未识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
人生的际遇或许原本就是如此奇妙罢。
在自以为安定时忽遇当头棒喝,又在早已决定挥别过往时再逢故人,漫长又短暂的离别过后彼此的位置完全颠倒,如今已经轮到她蜷缩在人群中仰望那个万众瞩目的人了。
他其实没有太多变化。
一样肃穆,一样冷清,一样板板正正地穿着军装,只是那竖式肩章上的军衔似乎有了变化,原本是黄底白条一颗星,现在已经没有条纹且变成两颗星了,她不太清楚那具体代表着什么,只的确感到今时不同往日。
他身边簇拥着很多人,有持枪护卫的军官,有丁务真教务长和一群她暂且叫不上名字的老师,人人脸上都堆着笑藏着惧,点头哈腰殷勤备至,好像都把他当成了可怕的煞星,唯恐一不小心触怒了他——他也的确有些吓人,过去只是显得严肃,现在却更凌厉深沉了起来,漆黑的眼中没有任何情绪,似乎丝毫没有被旁人的讨好打动。
而看到他的那一刻她的心就空了。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缺了一块,有一瞬间她甚至无法分辨眼前的场景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因为她无法说服自己相信此时此刻这个看起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上位者曾跟自己有过丝丝缕缕的瓜葛,譬如在欢声笑语的官邸偏厅和她一起打过麻将,在冬夜荒芜的原野上为她支起火堆烤过甘薯,在人头攒动的维多利亚大戏院里陪她看过电影,在水波温柔的什刹海畔被她逼着一起跳过舞。
他曾用很温柔的眼神看她……就像她是他最珍惜的爱人,就像他会一辈子陪在她身边。
可现在他却变得很陌生了,而且离她很远很远,尽管此刻他们在礼堂中的距离大约只有十几步,可实际上她知道那是天堑一般的鸿沟——尊贵与落魄,得势与失势,原来竟是如此令人喘不过气的东西。
她完全恍惚了,整个人神游天外,可偏偏就在那个时候他发现了她,深邃的目光不知为何无比准确地越过人群跟她撞在了一起,就像当初他们在码头遇见时一样,彼时他似乎怔愣了一下,神情有一瞬间的波动。
她却像被针扎了一样猛地回过神来,一种难以厘清的复杂感受猛地一下子从心底窜起来,以至于她完全顾不上掩饰就立刻低下了头、匆忙地断绝了与他的对视。
那种感觉是什么?
是狼狈?是羞耻?是恼怒?是尴尬?是无计可施的愤恨?是自惭形秽的卑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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