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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曦十六 回忆（第1页）

“你们熟识？”我看着那不仅没有挣扎着想要逃走，反而顺从的赖在渡鸦先生的掌心，于其手套的缝隙中啄着，仿佛是在向饲主投食般的雏鸟，不禁发问道，毕竟我的安祖方才可不算温柔，以我往常的经验，凡是曾于它爪下走过一遭的猎物，无不惊慌失措，甚至过了多年后见了仍惊惧不已的。我自然知道面前这位与那雏鸟均是非比寻常，但鸟兽总归是鸟兽。

“也许。”我没想到在这件事上渡鸦先生仍能模棱两可，但他谈及了自己的梦，或者是因为太过久远或是隐藏的太深，故而颇有雾里看花，水中窥月之感的记忆，“自从找回了这个名字，便每每忆起一场盛宴。”渡鸦先生似乎陷入了沉思，因此手上也放松了些，那雏鸟终于得了机会，伸长脖子啄起了那片卵壳，由于没有血肉与覆羽，它的脖颈纤细的近乎断裂。

“我在宴席之上看到了它，还有一些其他人，唔，或许不是人，但我叫不出那些灵体的名字。”渡鸦先生在讲述时总是极为专注，好似此刻正在现场窥探而挪不开视线一般，但显然他并非毫无察觉，因此正当那雏鸟小心翼翼的拉扯着，几乎要得逞之时，渡鸦先生貌似无意的一次曲指，便使其一切努力付之东流，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卵壳倏忽之间便不知去处。

“不过它那时自然不是如今的模样，它被夺去了太多东西。”渡鸦先生安抚似伸手，想要点点那鸟骨的额头，却被那懊恼的猎物扭头躲开，他也不气恼，只一味的逗弄着，直到对方或许是因为疲累，或许是因为生性冷寂如同随之而来的落雪，便任他遂了心愿，才继续说道，“但我知道那一定是它，只是一眼我便不会认错。”渡鸦先生的洞察力的确惊人，我想。

渡鸦先生眨着眼睛看我，我想他是希望我说些什么，最好是能够吹捧几句，哪怕没有赞颂与掌声，也至少不要让他唱了独角戏，于是我揣摩着他方才所说，寻了些好话夸奖道，“哪怕是如同我这般经验丰富的猎手，也难在鸟兽的皮毛掩盖之下一眼便描摹出它们的骨架来，渡鸦先生果真好眼里。”我说着这些话时盯着自己的脚尖，而后的沉默则说明了它不合时宜。

我并未抬头，只以余光扫过，只见渡鸦先生与那雏鸟皆因此而啼笑皆非，我很高兴那不是怪罪，即使那连落雪的声音都消失不见的林地静谧的有些怕人。但按说，林木不解人言，而风雨不恤人言，但那些如同纸面斑驳墨染的花草树木却仿佛真是绘成写就的一般沉默的如同的毫无生气的绘卷，而唯一的声响源自我的脚下，我们方才作画的墨汁正从泉眼悄悄溜走。

“知道那是什么吗？”渡鸦先生抢在我之前开口道，又不等我反应便自顾自回答，好吧，看来是我会错了意，他并非是在寻求夸奖，而是仅仅想要我适时地表达些疑问与渴求，我的猎物中有不少狂妄自大的，渡鸦先生比起其中最不谦逊的那些亦是不遑多让，只是他惯于隐藏，“那是于此流淌的大地之血，亦是一位司辰的后手，或者，另一个蛰伏以待时机的之人。”

“哦，还有这家伙，它也是其中之一。”渡鸦先生捧起了那只雏鸟做出要放飞的样子，但很快便由于对方的兴致缺缺而收回了手，“另一位司辰的后手？我得说他们从未如此紧张过，好似要面对一场浩劫似的。”我问那雏鸟究竟是什么？渡鸦先生的回答流利且模糊的恰到好处，“一段回忆？一座信标？依我看，应当算是不知会漂泊何处的水手扔下的一只船锚。”

这话对于那些每日不是在解谜便是在创造谜语的学者们来说，或许顷刻间他们便能讲出无数的意义，并在此刻已经开始逐字逐句的争执起细节来，但很遗憾的是我实在愚钝，思前想后，唯余一头雾水。而渡鸦先生看上去也没有同我解释的意思，他一面敲击着井口的苔岩一面哼唱着不知名的曲调，而那只雏鸟难得张着口，扇动着翅膀仿佛在引吭高歌却始终无声。

这场面实在滑稽，一只无法歌唱的鸟？而且它并非过于稚嫩因此只会发出些无意义的鸣叫，相反，它似是深谙此道，只是由于尚未生出或是早已失去了声带而无能为力罢了，但我注意到脚下的积雪随着那无声的曲调不断垒砌，须臾间便成了能够吞人的巨口。而更令人惊奇的是渡鸦先生，他竟真的跟着那雏鸟的振翅而变调，仿佛他真能听到它所歌的序曲一般。

是的，序曲，我在这一路上听了渡鸦先生太多的故事，而所有故事的开头都是一首或长或短的歌谣，而当那乐歌戛然而止，渡鸦先生口中的故事便即使涉及他自己，也如同在说旁人一般，但并非不偏不倚，而是仿佛他真成了那故事的主角，有着与之一般无二的欲求与目的，而这次的故事则尤为如此，我能感受到我的食欲与感官随着那些词句一道扭曲直至非人。

“席面的主菜乃是石头的残骸，但最新的这道实在不合胃口。”渡鸦先生最初开口时叙说的仍是自己的梦境，这些貌似关联缺缺的词句为他铺就了路，塑造了门，现在，他只需要一把钥匙，或是一丝裂隙，去开启或是去窥探，“还有那酒，还有那酒。”看来这便是契机所在，渡鸦先生想来是个品酒大师，否则也不至于执着至此，用尽了最难听的词汇去贬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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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浪潮，决不会将这等货色搬上餐桌！”渡鸦先生如是总结道，但此刻他的语调已扭曲了太多，甚至是音色也褪去了青少年的沙哑，我竟觉得他厚重如同脚下的土地。而后他开始讲一个故事，或者说是那回忆的主人借着他的口在叙说。那故事关乎最初的司辰，从辉光降下的那位以及石源诸神的来历，我猜他指的是逆孵之卵，因为那最初的太阳低垂且鲜红。

那故事谈及了最初的司辰，他自辉光降自漫宿，那如今被称为白日壁垒的居屋，而那是漫宿已经存在，只是并非我们如今看到的样子。唔，这话对着我说，那可实在有些多虑，我想我可预计的今生都没有踏足漫宿的机会，而那些信誓旦旦想要绘制地图的，也全数无功而返，我大约是没有机会知晓白日壁垒如今是何模样，因此与我谈论它的改变实在是鸡同鸭讲。

而后他提及了最初的司辰的第一个作品，他为自己打造了一个容器，为此他带来了他的火焰，而之后他睁开了他的眼。他很满意自己的创造，当然那时也没人去指责他的不足，而随他而来之物，当他开始于漫宿行走时，触及了，唔，该如何描述呢？世界最幼嫩的表皮？林地最初的淤泥？虚界尚未撕裂的伤口？无论如何，与它的接触被那位司辰视为是不明智的。

显然，他做了太多不明智的事，而石源诸神正是诞生于此，但诞生他们的那方沃土？那片汪洋？它对辉光的种子所生长出的果实敬谢不敏，为此它不惜撕开了如今被称为虚界的，那道最着名的不愈之伤，将那些试图离开它怀抱的孩子们逐一吞噬，而播下种子的那位最初的司辰对那些生于意外的司辰们有着自己的见解，他似乎将他们视为自己的意料之外的作品。

于是，那自雷暴中诞生的孩子被用一块味道不算太好的石头调换了，再之后一场谋划许久的阴谋，苦涩的酒水，而后便是这世上的第一场杀戮与放逐。我觉得那既正义又残酷。随后那最初的司辰打碎了那落败之人，将它的名字与残余散落四处，但或许他希望那些被诅咒的名字永远不会回归世间，他开始将目标转向所有曾记得这一切的生灵，即使是他的共犯。

而后我所听闻的是那些虚源司辰如此卑劣，他们吞噬了被击碎的残余，从而遁入了为了将他们囚禁而撕裂的伤口之中，如今那里倒成了他们的归处与避难所，而石源司辰，他们对自己残酷如同他们对待他人，因此他们甚至在他们某种意义上的父亲将被玻璃扭曲的过于锐利的辉光指向自己之前，便或投身烈火，或没于沧海尘埃之中，之后重新自岩层之中脱胎。

于是诸司辰于雷雨后的林地寻到了回转之轮，于沙滩上寻到了浪潮的反哺，于介壳种们每一只闪烁着火星的眼中，燧石如星辰聚集为刻面上闪耀的火光般合众为一，在如同诸史般纠缠回旋的沙地之中，蟠蜷的阴影在低垂的红色太阳下显得更为高大，直到最后，在那道不愈之伤的边缘，是卫戍门关的双角斧，她有着自己的秘密，即使她总是站在兄弟姐妹们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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